林承琳

　　前不久，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青岛市文化和旅游局指导，新疆美术馆、青岛市美术馆主办的“画尽人间百态——新疆美术馆藏司徒乔水彩作品主题展”在青岛市美术馆开展。之前对司徒乔了解不多，他短短五十六年的生命历程，只是浓缩于寥寥百字的年表中。此次画展，展示了他1943年至1944年新疆写生这闪耀璀璨的一瞬。画幅都不大，以八开、十六开为主，风景、人物、动物都有，特别生动，但也有不少未完成作品，四开或对开构图的未完成作品多一些。联想起年表中司徒乔毕业于神学院、自学绘画的履历，不禁好奇这么多未完成的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一印象是画面色彩有点灰灰的，暗部用了赭石、熟褐，甚至黑色，显得有些脏脏的。调色方式与现在流行的水彩画法不太一样，亮部有时也用白粉。看了几幅后发现有些作品用色受印象派影响，大刀阔斧地运用冷暖对比塑造物象的亮部和暗部，用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在展出的三十余幅风景写生中，以建筑、山川、树木为主要描绘对象的画作数量比例接近，山景略多，水景仅有一幅，是一幅未完成的《睡莲》。在车马劳顿于山间乡间的旅途中，司徒乔既被新疆壮美的自然景观吸引，以类似国画长卷的构图表现过远山白雪如玉、近景绿草如毡的夏窝子，画过千沟万壑、九曲十八弯的山岭，画过盘曲伏地、郁郁葱葱的古树，四季变换，尽收画中；也深深着迷于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的人文景观，描绘过星罗棋布的村庄以及清真寺、白塔、蒙古包，当然也有汉式楼宇。有些不大的画幅笔触精致，对建筑物的结构描绘一丝不苟，细节耐看。只可惜一方面新疆的气候变幻莫测，“重裘不暖，齿颤手裂”，一方面他人缘太好，总被热情招待，所以不是每幅作品都能顺利完成。司徒乔的风景画大部分都是朴素、写实的，但有几张在构图和色彩上很有构成意味和现代感，如《高原》，蕴含了他对欧洲古典主义、印象派及中国画的体悟，对欧洲现代艺术的关注和探索。

　　我感受最深的是，无论哪种风景画，都有浓浓的人的气息和生活情味在里面，或者是隐在山坳里的村庄，或者是远远走来的驼队，或者是山脚下操练的队伍，或者是拴于树旁的肥马，无一不在提示这里有勤劳的人民牧居于此。他深入这片土地，以自己对艺术、对人生的赤子之心感受这里的美，再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及艺术作品感染这里的人，不然也不会有车站维族站长以“一时找不着了”为由帮他躲过了军阀的抓捕。

　　司徒乔的好人缘在人物画中体现得很明显，集体劳作、歌舞、看演出等生产、生活、娱乐场面他自然不会缺席，还有各种人特意给他做模特。虽然模特们很敬业，有的还正襟危坐，但司徒乔总能用他充满即兴速写味道的笔法鲜活生动地刻画出或坐或立，或说或笑，吹拉弹唱，放牧纺织的男女老少，并且对人物的眉眼特征、服饰、动作等重点刻画。在人物画中，一位连心眉的维族妇女叠手跽坐，翠黛连眉，侧对镜子顾盼；另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哈萨克少妇盘腿而坐，着一身灰袍，面皮白净，气质静穆。除了人物的性格经历和气质差异被传神地表达出来，特别之处还在于画像旁的文字补记。这两段补于画作完成十年后即1954年的文字，一篇介绍了南疆于寘因与中原早有往来而不乏汉式构造的屏门及女子盛装连眉的装扮风俗，一篇控诉了旧时代新疆牧民拿女儿换牛羊的婚姻习俗，读来让人唏嘘。既感叹画家描绘、书写人物入木三分的专业能力，也钦佩其聚焦于新疆少数民族风土人情、多民族友好交往这一领先于时代的眼光和格局，更感动于他见微知著、同情弱者的同理心和大爱。在形式上，将图文结合的方式用于水彩画中颇为新颖，图文互为补充，相得益彰，他的风景画、牧放题材画作也不乏这类文字记载。展厅中也有一些颇有西方古典油画味道的水彩人物肖像，这些探索和尝试都体现了司徒乔广泛涉猎的艺术视野和兴趣。

　　除了人物画和风景画，描绘马、骆驼、牦牛、毛驴的作品也有不少，因为这些动物是新疆地区主要的生产劳动工具和少数民族人民生活的伴侣。司徒乔爱马，下笔如有神，将马的英姿飒爽，人与马和谐相处、亲密无间的情感流于笔端。

　　司徒乔的水彩还有几张做了国画构图及用色的尝试，比如很多风景画的构图采取类似中国画长卷及条屏的比例，把国画三远法与西方定点透视的观察方法结合在一起，又如水彩朱竹，折枝构图，用笔果断凝练，以及水墨味十足的《赶牦牛》，都在技法和情感层面实现了突破。

　　此次展览最大的价值在于司徒乔是最早一批对新疆风土民情进行朴素、写实性再现的现实主义艺术家，不仅体现了他在艺术表现内容、形式方面的探索，更富历史和文献价值。创作少数民族题材美术作品，最早可以追溯到鲁少飞、沈逸千、司徒乔、韩乐然等先驱。在《新疆猎画记》一文中，司徒乔以生动的文笔描绘了他入疆以来“意悬物外，游思复杂”的心情，指出“此行入伊，未始不可视作个人艺术修养之转捩点”。可以说，新疆之行，既磨练了司徒乔的艺术技艺，也丰富、提升了他的视野和格局。在《博克达礼赞》一篇中，他提出的将天池建为集生产、生活、游赏、研究于一体的建设意见，体现了他天下大同的古道热肠。虽然他的部分作品未完成，他的人生也过于短暂，也有未完成的心愿和事业，但他开启的道路、探索的精神、留给我们的课题却价值珍贵。

　　作者简介：林承琳，青岛农业大学艺术学院，青岛市青年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秘书长，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