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

　　夜色被路灯昏黄的光调和得淡而薄，朦朦胧胧的，起着湿润的毛边。你的鼻子像秀气的小山，一呼一吸，把夜色扰得轻轻颤动。你是那么朝气蓬勃，望着你，我莫名涌起一股贪婪——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你。我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更明白贪婪是人的原罪。于是，我失眠了。我认真地想，作为妈妈，我所能给你的是什么呢？

　　记得你还是婴儿时，奶奶帮你洗澡，她一边给你抚触，一边跟你讲话。那些甜蜜宠溺的语言如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舌尖流淌出来。每句话都有停顿，时刻跟你互动，总是逗得你咯咯笑。只要你醒着，她就会耐心地陪你玩，同你对话。一会儿捏捏你的小鼻子，一会儿挠挠你的小耳朵，一会儿拉拉你的小嫩手……你的笑像是硕大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地落在地上，溅起透亮的回响。

　　你的每一个信号她都看见了，并且给了你回应。看见和回应是人生前三年最重要的安全感来源。

　　后来，妈妈也像奶奶那样照顾你。你的笑声有时候像水洗过一样，透着湿答答的清爽。有时候又像阳光泡过一样，闪着金灿灿的清亮。我用心看见你，随时回应你，给足你安全感。我想，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重要的礼物。

　　你六岁那年的暑假，奶奶回她自己的家，不再回来照顾我们了。那是你第一次经历分离，你好多天走不出悲伤。你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然后陷入沉默，继而流泪。我陪你一起认真回忆你和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们躺在她的床上，一点点回忆属于你们的幸福瞬间。那些瞬间太密集，出现得太频繁，它们如一个个光点，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聚成一束光，照亮并温暖你的幼年时代。我相信，这种温暖和照亮会滋养你的一生，成为你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

　　那天的阳光浓稠厚重，被纱窗滤过，黏腻和热气消了几分。瘦了身的阳光清亮明静，把你乳黄的头发照得闪闪发光。你时而沉默，时而欢快，时而手指交缠，时而钻入我怀里……我知道你的心神已经散成了许多块，一块在奶奶那儿，一块在我这儿，还有一块游荡在回忆中。你还很小，还没办法把它们归拢在一起，好好安放。

　　你是被认真爱过的孩子，我认真陪伴你，努力填补你心里的空白，带你走出分离焦虑。分离是人生中很重要的课题，学会分离是我能给你的非常重要的礼物。

　　为了升入理想的初中，整个小学阶段你都忙于丰富你的简历。一大早，总能听到你叽里咕噜读背英语的声音；深夜，总能看到你刷奥数题的沙沙声；周末，你学编程，研究机器人，打羽毛球……你像得了嗜学症般，醉在每一门功课里，醉得发狂。小小的你为梦想奋斗，我从你身上看到一股蓬勃又倔强的能量。

　　我们都以为你一定能进入理想的初中，然而你却落榜了。那天，你哭得天昏地暗，我知道你的精神支柱坍塌了。密实的哽咽把你的身子颠得一梗一梗的，那每一个梗动的起伏里都藏着磅礴的委屈。

　　终于，你静下来了。我把那句话读给你听：“生命里不仅有苹果，还有葡萄。当你失去了苹果，还可以拥有葡萄。”

　　世界是寥廓的，妈妈不希望你活在单一的狭窄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艰辛的来路，妈妈很小的时候失去了最亲的人，后来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又在不再年轻的时候丢了工作……妈妈曾经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抑郁深重的时候，妈妈像个贪婪的饿狼，吞食各种各样的书籍。终于有一天，我重新站起来了！

　　我把我的来路讲给你听，希望你重燃生命的激情。后来，你读人物传记，读历史书，读心理学书……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出来，那时你虽然还是个少女，可是我却从你坚毅的眼神里看到了女性的力量。女儿，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就是顽强执着的生命力，以及永远带着力量前行的勇气。

　　女儿，我所能给你的不多，说起来也就一个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