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

　　中国古代喜将花树赋予人之品格，松竹梅，称为“岁寒三友”，梅兰竹菊，誉为“四君子”，荷花，则寓意高洁，香远益清，出淤泥而不染。古人将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二，定为百花生日。民间俗称“花朝节”“花神节”等。此时节气正值惊蛰至春分之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待放，或吐蕊盛开，为百花庆生，正当其时。

　　荷花有自己独享的生日。

　　清代沈朝初《忆江南》词云： “苏州好，廿四赏荷花。黄石彩桥停画鹢，水晶冰窨劈西瓜。痛饮对流霞。”此中的二十四，特指农历六月二十四，此日是荷花生日，又称“观莲节”。此月别称为“荷月”。荷花又名莲、芙蕖、水芙蓉等。未开的荷花，则叫菡萏。

　　观莲节历史悠久。据记载，宋代起已流行于吴越一带，至清代时最盛。因江南水乡湖塘溪浦遍布，荷花满目皆是。故在观莲节这天，男女老少倾城而出，人山人海，为荷莲庆寿，古称“荷诞”。苏州人多聚于葑门外荷花荡，画船箫鼓，观荷纳凉。明代张岱《陶庵梦忆》中记载："楼船画舫至鱼蠡小艇，雇觅一空。远方游客，有持数万钱无所得舟，蚁旋于岸上者。"赏荷者多到有钱而租不到船，可见当时之盛况。

　　荷，通身都是宝，其实曰莲，其根曰藕。

　　周作人曾有一篇《藕的吃法》讲道，“其一是藕粥与蒸藕。”蒸藕即是糯米藕，北方如今也多见。将糯米洗净放入藕孔中同蒸，熟后切片，浇上桂花酱最宜，即是“桂花糯米藕”了，热食凉吃皆佳。周接着讲：“其二是藕脯，实在只是糖煮藕罢了。其三是藕粉，无须赘说。”

　　其实，夏季时节，一盘冰镇切片糖拌藕，亦是爽口解暑的上佳之选。多年之前的一个盛夏，曾在鲁中淄博，偶遇马踏湖白莲藕。此藕洁白似玉，如拍黄瓜般，轻拍即碎，食之甜如甘蔗，脆而无筋，惊为藕中妙物。实可称之为“佳藕天成”。

　　荷叶亦可入馔，经典名菜是“荷叶粉蒸肉”。将腌制好的带皮五花肉蒸熟，切片。选上等白米若干，入锅炒至微焦，碾碎。取一张新鲜荷叶，将米碎裹住一片片的卤肉，码入荷叶中，隔水蒸透。清香、酱香、米香、肉香纠缠交织，此是无敌的夏季时令美食。

　　莲子可甜食，宜制成“桂花莲子羹”。亦可与菱角、莲藕、芡实、茭白等一起炒食，即是大名鼎鼎的“荷塘小炒”了。装盘时，铺垫一张新鲜的碧绿荷叶，既文雅，又应景。荷塘小炒方实质名归。

　　我见过最雅致的夏令小食，是在苏州的餐桌上。每客眼前一只碧翠的莲篷，剥取其新鲜的莲子当做餐前水果。奇思妙想中，透着主人骨子里特有的文雅之气，实在令人难忘而怀念。

　　说到姑苏，我忆起了清代文人沈三白，他在《浮生六记》中，曾如此记述过妻子芸娘的可爱：“夏天荷花初开的时候，晚间含苞，早上开放。芸娘就用小纱囊，撮少许茶叶，放在荷花芯里，第二天早晨再取出茶来，用天泉水烹煮沏泡，茶水的清香味道真是绝佳！”

　　后来，苏州文人、品茶专家汪星伯也如法泡制。他在盛夏七夕节的前一晚，将碧螺春茶用桑皮纸分包成十余小包，置于拙政园莲池中盛开的荷花芯里。七夕日早起一一取出，在园内见山楼上为相约而至的文化名流们冲饮。此茶两三泡之后，竟莲香沁人。时苏州老作家、苏派盆景大师周瘦鹃先生即兴赋诗道：“玉井初收梅雨水，洞庭新摘碧螺春。昨宵曾就莲房宿，花露花香满一身。”

　　是雅士，亦是雅事！

　　荷花是中国画家们最擅浓墨重彩表现的题材之一，清代的八大山人、石涛、陈老莲；近现代的齐白石、溥心畬、张大千、吴湖帆等，皆是个中高手。清代大画家罗两峰的侧室方婉仪，生于农历六月二十四，故自号白莲居士，其亦通水墨丹青，有《生日偶作》诗曰：

　　冰蕈疏帘小阁明，池边风景最关情。

　　淤泥不染青青水，我与荷花同日生。

　　我与荷花同日生。多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