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华
电影《好东西》对两性关系、女性关系、母女关系进行了探讨,值得一看。事实上,这部电影适合所有人,因为它虽然以女性为视角,但绝对不只是一部女性电影,而是以女性为主角进行演绎,给社会共识性的所谓“好东西”进行了重新定义,由此获得解放的不仅是女性,还有男性,甚至是所有人。
那么影片中的好东西是什么,又是如何界定好东西的呢?
就女性而言,有完整的家庭,在婚姻的形式里有老公和孩子,这就是有了“好东西”。从这个角度讲,王铁梅显然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婚姻、老公于她而言都是过去式,她现在只有女儿,而一个单亲妈妈从公众的常规认知而言必定是悲剧式的存在。就如同王铁梅新加入的“好东西”自媒体公司里,那位女职员计划写的一篇文章就反映了这样的主题。在王铁梅看来,这样的主题太陈旧了,更为重要的是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因为她自己就是单亲妈妈,她虽然谈不上享受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但至少是她自主选择的生活,而之所以抛弃“家庭”这样好的东西,是因为它徒有其表,并不是真正的好东西。相反,在工作、独自带娃逐渐走上正轨后,她开始变得享受这样的生活。在此,影片以平行蒙太奇的方式进行了富有张力的表现,一边是妈妈在做家务,一边是妈妈做家务的声音在女儿听来完全是自然界各种美妙的声音。这其中有美化的成分,但至少不再受吃着软饭、因被社会性别规范绑架又不安于此的前夫的精神折磨。虽然家庭残缺,但精神自由,而这就是拥有了好东西。且在这个过程中,王铁梅、小孩、叶子三人还组建成一种新的合作模式抑或家庭模式。她们相邻而居,共同抚育小孩,一起吃饭、喝酒、看展、旅游;她们既互为母女,又是闺蜜,是伴侣,具有多重身份和职能。这种新家庭模式,就是她们的好东西。女性未必一定要在婚姻的“围城”中假装幸福,自我囚禁。
就女性而言,和一个男性建构正常的恋爱关系,也是得到了所谓的“好东西”。而影片中的小叶却是个“恋爱脑”,明知她爱恋的对象不能与她建构长期的两性关系,却依然不可救药地爱着对方,哪怕“倒贴”也心甘情愿。对此,似乎加以批判才符合常规,但影片却宽容地予以接受。因为小叶觉得“男人还是很好玩的”,所以不存在受损,而是乐在其中。借此,她表达了自己对爱的渴望,证明自己没有因为原生家庭爱的缺失而失去爱人的能力,这恰恰是女性主体性的一种表现,而不是女性挣脱男性的枷锁后又受到女权主义的限定。最后,当胡医生自以为小叶为他自杀而反过来寻求小叶时,小叶却选择了放弃,这并非小叶接受了女权主义的常规认知而觉悟,而是她已经不再爱他。爱与不爱都在自己掌控之下,爱与不爱全由自己是否开心所决定。相比于“有”的痛苦而言,无有就是有,就是有“好东西”。不仅如此,影片对于女性的爱恋模式也表现出颇为前卫的特点。王铁梅和小马之间,前者将后者不过看作一个“工具人”,并不一定追求情感和所谓的天长地久;小叶假扮成同性恋者,而成为双性恋者,铁梅同意配合小叶,胡医生反身而归;铁梅、小叶、小孩三人间的同性情谊关系等,影片都予以了大胆表现且不作评判。更何况影片中的人物从来都不以获得他人的认可为人生目的。
就孩子教育而言,所谓好东西就是学习好,服从家长,显然片中的小孩茉莉没有这些好东西。虽然没有,但妈妈和爸爸依然爱她,而不是逼迫她去做去得到。后来茉莉选择学习打鼓,似乎踏上了孩子追求好东西的正途,这是茉莉自己的选择,所以当学会了打鼓,克服了内心的恐惧登上舞台完成演出后,她选择了放弃,回归原点继续做观众,因为经过体验,她发现做观众更能让她快乐。铁梅妈妈尊重孩子的选择,做她喜欢做的事情,比如她擅长的写作。
当然,王铁梅、小叶等并非天然地就认定了自己所谓的“好东西”,相反也有过踌躇。王铁梅处处要强,想要事业有成,想要做完美的妈妈,是小叶告诉她,人生不一定要处处追求完美;小叶受原生家庭影响,缺少爱,缺少被认可,因此总认为自己眼睛不漂亮,总是讨好他人。铁梅的关爱、小孩的认可作为对她情感的回应,既让她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更证明她有爱的能力,并听从了心的召唤,在不爱后选择放弃;小孩一开始也为自己只能做观众而自卑,但成功演出后发现做观众的感觉更好,以否定之否定的形式对常规给以有力的回击。
所幸,最终她们都溢出常规,找到了自己的“好东西”,而溢出常规不仅是这些好东西的共性,也是获得好东西的途径。只有不再以常规来界定好东西,来界定自我,而是遵从自我的内心时,人生的朝向就会发生变化,好东西也就自然获得。而所谓常规,就是铁梅的前夫所说的给人带来“结构性压迫”的东西。即如他,不想去打拼而选择照顾家庭和孩子,但又深受传统男权社会对男性必须事业成功的规约,因此又不满于自己而迁怒于铁梅,导致家庭分崩离析。他明白这个道理却难以挣脱,恰恰显示出结构性压迫的根深蒂固。因此,遵从自己的内心过生活、度人生很难,也因此,有人认为《好东西》所描述的人生场景太过小众,太过理想化。然而,艺术的魅力和力量也正在于此,点亮灯盏,照亮前路,让人不再迷惘。显然,这一主题已经不单纯指向女性,但由于基本以女性为主角,电影自然被贴上了性别化的、女性主义的标签,这与导演的性别,特别是与性别常规是人类社会最普遍和最深入骨髓的常规——没有之一,密切相关,障碍最大结构性压迫更深,就更容易引发共鸣和思考。在当下,什么才是“好东西”,值得每个人思考。《好东西》作出了尝试性的探索和回答,从这个层面而言,电影《好东西》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作者简介:王志华,山东科技大学教师,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影视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