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

　　宝水是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因近日被评为省“美丽村庄”示范村且位居榜首而人气爆棚，以往无人问津的远僻山村成了游客趋之若鹜的“香饽饽”。然而，意想不到的麻烦事也接踵而至……

　　乔叶的长篇小说《宝水》荣获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这是五部获奖作品中唯一的女性作家作品，也是最为舒缓疗愈的一部作品。读《宝水》，可以遍览山村鲜明清新的四季，可以领略乡村俚语和民间哲学的贴切精妙，还可以纵观一部完整的乡村美丽振兴史。

　　小说从“我”（地青萍）严重的失眠症讲起，道出了“我”去宝水村的因果机缘。“我”本是省报记者，中年丧偶后被严重的失眠症折磨，于是提前办理了退休，想找一个村庄静养身体。恰好朋友老原的老宅刚改为民宿，需要人照看，于是“我”受邀来到宝水村，在料理民宿、筹办村史馆、拍抖音、挖野菜、扯云话中，日子过得“从没这么好过”。

　　“我”本来自乡村，如今又回归乡村，乡村的自然之美仍然令“我”沉醉。山村的季节清晰鲜明，听谚语就知道了：“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立秋风，山楂红。白露到，打核桃。”小说按冬、春、夏、秋的四季变换，分成四大章节叙事，家长里短，如话家常，读来十分熨帖。而“我”和老原的关系，也在由冬到春、由夏到秋的山村日子里，变得温暖微妙，最终瓜熟蒂落。

　　宝水村极小，从地名就能听出来，西掌、中掌、东掌，每块地方都以“掌”来命名。而每个“掌”的住户也少，何止是鸡犬相闻，哪家吵架了、夜里声响大了，整个“掌”的村民都听得清清楚楚。山村虽小，每日事也都是极小事，却饱含乡村哲学。一村人都是亲戚，都按辈分称呼，即使村里开会，也没人叫什么村主任村支书，而是爷奶爹娘姑姨叔婶地叫，听着亲热；村里人结婚吃席时，随礼也讲究个亲疏远近，不能乱了规矩；村民们不像城里人那么有边界感，借车、借钱、请托办事是常有的事。如此一来，要怎样做才能既保了面子又不伤里子？

　　《宝水》还是一部美丽乡村的成长振兴史。当年宝水村在修叠彩路时遇到大塌方，大英的公公（村支书）被砸死，大伯光明被砸成了重伤，丈夫光辉腿瘸了，老原的奶奶也为修路而死，村人们为宝水村的建设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今的宝水村，上有县长、镇长的关心和扶持，下有乡村美丽项目策划人孟胡子和村支书大英的大力推动，早已华丽转身，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红村”。孟胡子见多识广，从规划布局、建村史馆、修停车场，到收垃圾、打造免费公厕，再到吃住定价、招牌制作，都一一细心指导。当网上出现宝水村的不良舆情时，他和镇长、村民团结一心，智慧应对。此外，在对乡村支教、传统文化的传承、美丽的自知和保护上，孟胡子也有独到的见解，令人思路大开。

　　小说的人物众多，既有雷厉风行的村支书大英、刚柔并济的镇长杨烩面、深谙乡村文化的乡建专家孟胡子，也有回乡创业的知识青年小曹、来乡村支教的大学生肖睿和周宁，还有妇女主任秀梅、大英的儿媳妇雪梅、卖豆腐的豆哥与豆嫂，以及行医的徐先儿和看风水的赵先儿。在所有人物中，九十多岁的九奶是宝水村的“镇村之宝”和预言家，她德高望重，曾接生过无数孩子，自己的孩子却接连夭折。她串起了宝水村的百年记忆，抗日、分田地、老原家的秘密，都留存在她的记忆里。乡村有美丽的一面，也有陈腐郁结的顽疾，对此，作者并不讳言。正如九奶常念叨的：“会吃亏的饿不着，能吃亏的有福报。”百年人情流转，世事果如所料。

　　作家乔叶的老家在河南修武，小说中的宝水村正是河南的一个小山村，这里乡音浓郁，俚语鲜活。在宝水，聊天不叫聊天，叫“扯云话”，“圪蹴”意为蹲着，“戌皮亥脸”是骂人狗皮猪脸，虽是土得掉渣的土话，听来却格外亲切。村里人“扯云话”都接着地气，言语中饱含民间智慧：“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想吃核桃十八年。”“软地好起土，硬地好打墙，各过一家日子，各说一家事。”“编筐窝篓，能养十口。”而村支书大英更是好口才，谚语歇后语张口就来：“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面。”“妥的娘给妥开门——妥到家了。”“好不容易抓住一根大骨头，凭啥不熬一锅鲜汤？”“拽下帘子说话——没里间没外间敞开了扯。”还有“庙后的窟窿——神透了”“多少天都不见你，成灵芝了”，听来趣味横生，令人开怀。

　　除了人物的对话鲜活，小说本体的语言也极为考究，易读耐品。在“我”失眠严重的冬日，“树叶上敷着一层淡淡的灰尘”。对于不同阶段的失眠，“我”的感受也大不相同：“父亲去世时犹如翻江倒海，岩浆涌动。奶奶去世时是凝寒刺骨，似冰河蜿蜒潜行。这回却恍若静水深流，荒芜至不知所终。”连乡村里的临街臭粪，都在作者的笔下诗意盎然：“它绝不是单一地臭，这臭里，似乎还有一点儿很淡的酸，一点儿很烈的苦，一点儿很粗的咸，一点很细的辣……是的，我还要说，它还有一点儿香，幽幽的。或许是阳光照着它的缘故，或许是干草的缘故。这点儿香，幽着幽着就深了，甚或接近于酒意的发酵，让我有些微醺。”

　　滴水藏海，芥子须弥，作家乔叶以柔和细腻的笔触描摹出新时代乡村从风貌到人心的巨变。一部《宝水》，就是一部乡村振兴的成长史。宝水村虽小，可正是这样的一个个小村庄，让中国幅员辽阔的广袤地域五彩斑斓，欣欣向荣。从宝水村的美丽和振兴中，我们可以看到新时代中国乡村的蓬勃成长，真切鲜活，生机无限。

　　作者简介：乔欢，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