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2023年6月，莫言出新书了。这次是一个剧本，名曰《鳄鱼》。因为写小说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心中一直有个剧作家的梦。他曾在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的铜像前发誓：“要尽我的余生成为一个戏剧家。” 这当然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有其深刻的渊源。

　　莫言老家在山东高密，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唱戏听戏是乡亲们较为普遍的娱乐方式。无论是土搭的戏台，还是集市上的即兴演出，都给了莫言潜移默化的熏陶。戏剧的种子也就此种下，并终于在多年以后结果开花。

　　在《鳄鱼》之前，莫言已经完成了剧本《我们的荆轲》《锦衣》，且都成功地搬上了舞台。如今，《鳄鱼》又完成出版，在创作的道路上，莫言一直没有停步，尤其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他依旧不停地跋涉创新，寻求着自我的更大突破。据莫言讲，话剧《鳄鱼》他构思了十几年，终于在2022年春天写成，2023年仲夏出版。从其后序中不难读出，莫言对于这部作品的钟爱和他在创作此剧时的用心。

　　话剧《鳄鱼》，莫言依旧沿用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以反腐倡廉为题材，用近乎白描的写实与超现实的魔幻相结合，写出了人性深处的贪婪。因此，《鳄鱼》不仅具有文学艺术价值，更有政治社会价值。正如莫言在后序中所说：“近十几年来，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反腐败的力度之大，惩罚的贪官级别之高，数量之大，在人类历史上都是有目共睹的。在惩治贪腐官员的同时，诸多防止贪腐的法规一条条制定、一条条落实。这是一场深刻的革命，也是伟大的探索，其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显著。”

　　《鳄鱼》是四幕话剧，故事开始于2005年。中国某海滨城市原市长单无惮，因贪腐潜逃出境，在国外过着物质奢华但精神空虚的生活。在其55岁生日时，一个卖观赏鱼的朋友送了他一件独特的礼物：一条三十厘米长的小鳄鱼。但这鳄鱼有个特点，就是它身体的长度与盛放它器皿的大小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放在容量较小的器皿里，那它就不再生长，一直保持当时的模样；若是换到更大的容器中，那它就会持续地长大。身在异国的单无惮，虽然住着洋房别墅，家里有佣人伺候，更有情妇、秘书伴其身侧，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同样逃亡出境的腐败分子上门攀附，但他的内心非常空虚。甚至他还有些良心未泯地思念着大洋彼岸的祖国，却没有回去自首的决心和勇气。于是，他对这条可以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的小鳄鱼相当感兴趣，不停地给它换大鱼缸、更大的鱼缸，直到其长成了四米长的巨鳄。

　　从2005年到2015年，十年间，鳄鱼在肆无忌惮地生长，单无惮身边的各色人等也粉墨登场。因丈夫背叛而绝望的原配妻子吴巧玲；因家庭畸形而叛逆堕落的儿子单小涛；贪图享乐生活奢靡且一直吵嚷着要名分的情妇“瘦马”（马秀花）；表面阿谀奉承实际却觊觎单无惮巨额财富的秘书刘慕飞；还有卖鱼商人老黑、瓜蔓亲戚牛布、行为表演艺术者灯罩、风水先生黄大师。他们吵吵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展现着各自的欲望和丑态。吵到最后，原配妻子失望回国，儿子吸毒成瘾举枪自杀，情人和秘书私奔，曾经的座上客也各奔东西，偌大洋房里，只剩下单无惮和那条已是庞然大物的鳄鱼。此时的巨鳄，从鱼缸中一跃而出，开口说话，剧情达到高潮，莫言善用的魔幻手法也悉数尽显。那条会说话的鳄鱼，发出了像哭泣一样的哀鸣，它对单无惮说：“我们都是欲望的奴隶。你放纵欲望导致家破人亡，你豢养鳄鱼最终也将葬于鳄鱼之腹。”

　　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鳄鱼》讲的是“勿以‘鳄’小而‘喂’之”，莫言在虚实腾挪之间，写就了一个巨大的隐喻：你放纵豢养了心中的恶，那么你最终也将为“恶”所吞噬。虚实之间，人性尽显。实，于《鳄鱼》来讲，就是近乎白描的超级写实。那些贪官的故事，在各种案例中可谓常见。不常见的是，很少有文字写到贪官们逃亡海外后的生活，这是《鳄鱼》比较新颖的地方，也是莫言独辟蹊径之处。但无论国内还是海外，贪官们的言语行径毫无二致。他们奢侈糜烂，伪善狡诈。虚，则是莫言惯用和喜用的魔幻主义手法，在《鳄鱼》中，最大的体现便是那条会说人话的鳄鱼。此鳄即彼“恶”，鳄鱼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扩张自己的体态，原本善良的人性可以随着权力的扩张而变得贪婪无度。你纵容了心中的恶，也就如豢养了鱼缸中的鳄。此恶亦彼“鳄”，那些贪腐的人，终将被自己亲手豢养起来的恶所吞噬。

　　“人的欲望就像鳄鱼一样，如果有足够的空间和营养，便会快速生长。”这是《鳄鱼》中的话，也是莫言想要表达的终极主题。在后序中，莫言说：“我希望能有人认识到这个剧本的价值，并将之搬上舞台。”我想，这也是读者们的共同期待。

　　作者简介：李风玲，教师，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