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
十年前,我还读高中时,就在妈妈影响下迷上了《红楼梦》。十年后,我已成了高中语文老师,却还是没能从那一场华美至极却也悲凄至极的大梦中走出来,常被好友讥为“红楼梦里人”。
其实我是担待不起“红楼梦里人”这个称谓的,自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问世以来,真正称得上“红楼梦里人”的,大概也只有王国维、胡适之、俞平伯、王朝闻、周汝昌、冯其庸等大家罢了,还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陈晓旭也算一个。其他嗜红者,虽也有研红专著付梓,但并未能探得红楼真味。
然而我私心里还是希望早日解得红楼味,因此这几年到处寻访解红佳作,只可惜所见大多是旧瓶装新酒,翻来覆去还是重复大名鼎鼎的前辈旧作。此外出自一些所谓“草根红学家”的“宏论”倒也不少,但一翻便知要么走火入魔,要么胡诌八扯,令人大倒胃口。想我泱泱中华,爱红、读红、研红者众,其中肯定不乏解人,这些解人难道都不著书了吗?
当《〈红楼梦〉四十探》跃入眼帘时,正置身于一家小书店的我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长条形的小书,封面朴素,书名居于梅花之上,一旁是工笔黛玉,正若有所思。版式十分讲究,用纸是淡色轻型纸。书的作者王玉珍,其身份信息只在骆玉明先生所作的序中透露了一点,她是复旦大学中文系1985级的学生,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作者名牌大学科班出身,水平自然非一般“草根红学家”可比,然而书中未附简介,这般低调是不是有意藏拙呢?带着疑虑,我开启了一场“四十探”之旅,居然一发而不可收。那个周末的两天里,我全身心被这本书吸引,及至一口气读完,合上最后一页时,心里起了一丝不舍。而这种不舍,和这样酣畅淋漓的阅读感受,都已久违了。
读一本好书的幸福感,是实实在在的。我边读边感慨,作者怎么能写得这么好?但要让我说出究竟怎么好,又会踌躇无措,一来是因为如入群玉之府,不知该拾起哪一块;二来是因为这样的解红楼之作,只能以心印心,君若未曾读过,那就真的是“妙处难与君说”了。
话虽这样说,既然有幸与这本书有缘,还是应该将它的精彩绝伦归纳一下。
一是体系精密。全书名为“四十探”,实收44篇文章,前39篇为人物品评,后5篇则是杂论。其体系之精密,集中体现于人物品评的篇什组合上。人物品评是红学热点,前辈大家多是自宝、黛这两位主角写起,或者按人物出场顺序由甄士隐、贾雨村写起。王玉珍却另辟蹊径,从东府老仆焦大写起,自焦大而写到被他痛骂的东府主子贾敬,自贾敬而将东府的尤氏、贾蓉、惜春、贾蔷等人一一写来,中间夹了一个到东府赴宴而终至送命的贾瑞,接着转写东府的亲戚尤二姐、尤三姐。把东府交代清楚后,作者从贾母开始写荣国府,贾母之后即写她在荣国府当家的次子贾政,进而写贾政的妻子王夫人、嫡女元春、庶女探春、大儿媳李纨、二儿子贾宝玉。由贾宝玉而引出甄宝玉、林黛玉、贾环、史湘云、袭人、晴雯、鸳鸯、紫鹃、赵姨娘等人。此后转而聚焦于荣国府贾母的长子贾赦,但对他未设专篇,而是以其子贾琏为开端,进而写贾琏的妻子王熙凤、妹妹迎春、小妾平儿。在写完亦属荣国府中人的妙玉后,才引入荣国府的亲戚薛姨妈和其女宝钗、侄女宝琴、其儿子之小妾香菱。再之后写荣国府的远房亲戚刘姥姥,刘姥姥之后才写到贾家的所谓同宗贾雨村。最后还写了在贾府飘零的奴才们。像这样长幼亲疏各得其所、读来倍觉提纲挈领的结构安排,显然是作者苦心求索、反复推敲的结果,当系作者用以解红楼的锁钥,须倍加重视才好,若读时轻轻放过甚或浑然不觉,那就太可惜了。
二是立论别具慧眼。如在《贾氏子孙,有根无魂》一篇中,作者指出贾家众人只有祖宗荫庇所带来的富,而没有精神层面的贵,“就如同人缺了魂魄一样,虽然有架子,内囊却是虚的”,议论鞭辟入里,可谓一针见血。又如在《贾母心,海底针》一篇中,作者指出贾母对宝玉的溺爱其实也是有条件的,对黛玉更是曾经以“批驳说书”的方式给出过警告,读来振聋发聩。再如《风月场中的林黛玉》一篇,直指林黛玉始终生活在风月场中,进贾府后更是成了“来依附豪门求人生结果的”,读来虽令人为颦儿不甘,但平心再想时却又不能不认同此论实乃一语中的。
三是出语满怀悲悯。细品全书,便可想见作者不惟见解独到,而且宅心仁厚,对《红楼梦》中的所有人物都抱以深切之同情,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如对向来被认为是反面人物的赵姨娘,作者将之冠以“贾府的反叛者”,为其辩解,并着重指出“贾政是喜欢赵姨娘的”,这就为世人理解赵姨娘这个人物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口。再比如对贾环这个又蠢又坏的“下流没脸的东西”,作者全力为之辩护,指出他原本并不是个坏小孩,只是成长环境太恶劣了,“放眼周围,谁是幼小的贾环的依靠和知己?偌大的贾府,贾环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像这样的出语,真可以称得上孔夫子所推重的温柔敦厚了。
实际上,《〈红楼梦〉四十探》可圈可点之处绝不仅仅限于以上三条,只是我心笨笔拙,就不再啰唆了。
作者简介:张迪,出版硕士,教师,文章散见于《教师报》《书屋》。



前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