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
窗外有座山,夏天的时候,山在雾中时隐时现。我常在早晨或傍晚去山上散步。山坡有许多槐树、杨树和野草,树木沿山势生长,野草伏在地上,它们有着好听的名字:节节草、龙葵、大蓟、小蓟、苋菜、香蒲、益母草、地锦草。斑鸠的叫声不时从树林传出,有时会看到野兔,它们在草丛里竖着耳朵,不断朝四周张望,发现危险会迅速跑远。坡地上有当地农民种的玉米、土豆和各种蔬菜。四周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阶,是农民为防止水土流失,用碎石筑就的。这座山对我十分友善,在四季的更替中,山坡不断变幻着色彩,春季绚烂,夏日茂盛,秋时丰硕,冬天空旷。
窗外有三棵楸树,一高两矮,高的树上有个鸟巢,不知废弃多长时间了。有年春天,鸟巢出现两只黑色羽毛的鸟,黑鸟在树上发出金属的叫声,十分好听。后来知道这种浑身漆黑的鸟叫乌鸫。最早是从诗人斯蒂文森《观察乌鸫的十三种方式》知道乌鸫的,只是没有想到这种鸟出现在我窗外。认识它们后,我常一边默念斯蒂文森的诗句:“周围,二十座雪山,唯一动弹的是乌鸫的一双眼睛”,一边像斯蒂文森一样不断观察树上的乌鸫。开始时,两只乌鸫在树上飞来飞去,不断发出好听的叫声。两个月后,鸟巢里出现四只幼鸟,也是黑色的。我终于明白了,两只乌鸫是利用这个鸟巢,成功养育了四只幼鸟。幼鸟在树上颤动着翅膀,它们在练习飞翔。它们从一条树枝跳到另一条树枝,跳着跳着就长大了,它们开始展翅飞翔了,不久幼鸟就飞走了。它们飞走后再没回来,那个鸟巢再次废弃了。
一群鸽子在窗口飞来飞去,它们常落在我家窗台上,发出“咕咕”的叫声。有时它们会透过窗口朝屋里张望,我也隔着窗玻璃朝它们张望,这种人和鸟的互相张望时有发生。我默想,人和鸟之间的好奇关系真的很有趣。只是我不明白此刻鸟在想什么?一年夏天,我听到窗玻璃被东西撞了一下,走近一看,玻璃上有几根羽毛,地上躺着一只鸽子。那只鸽子不知为什么飞翔途中迷失了方向,在玻璃上撞死了,大概因为玻璃透明的原因。
夏末昆虫开始吟唱,山坡的草木间此唱彼应地响着一片唧唧的声音,这是季节转换的讯息。不久,秋天带着落叶的声音来了,天空变得比夏天更蓝了,是那种让人拍案叫绝的蓝。这时窗口外面云层低垂,云也变得厚重起来,它们变换着各种形状,在天空迅速流动,像失去故乡的流浪者。我曾在不同窗口看到过流动的云层。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天边静静挂着,清冷的月光洒下在窄窄的河岸上,银河的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
窗外有一条河,河面经常飞着几只白鹭。白鹭是涉禽,常去沼泽地、河边和湿地捕食浅水中的鱼虾和甲壳动物。李白诗曰: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旁。说的是秋天到来之前,白鹭独立沙洲的景象。我常在窗口观望那几只白鹭,我熟悉它们飞翔的姿势和叫声,白天,它们溅起阵阵水花,晚上溅起一片月光,在时光的幻境里。一到秋天,白鹭就要飞往更温暖的南方,这样的日子已有许多个年头。不久,几只白鹭加入了迁徙的队伍,它们起飞时掠起的水花,在河面久久不散。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诗人痖弦的《秋歌》:落叶完成了最后的颤抖/荻花在湖沼的蓝睛里消失/七月的砧声远了……记得初夏时,附近矮檐下有一窝燕子,五只雏燕常常露出头向外打量。它们慢慢地长大了,就像那几只乌鸫一样,最后它们都飞走了,现在也只留一个空巢了。窗外的事物以不同方式告诉我,时间在不停地飞走。
秋天过后,冬天就要到了。冬天乘着四轮马车,哼着古老的歌谣,从更远的北方奔驰而来。我已闻到了冬天的气息。不知道这个冬天是不是会有一场大雪,那些迁徙的鸟群在哪个屋檐下过冬?明年是否还能够看见它们?我只有在心里祝福远行的鸟群,并且期望它们准时回来,我们共同度过下一个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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