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
当年一些清朗的日子,从单位窗口可以看见海上的竹岔岛。那座岛屿像一艘巨大的货轮,浮在远处的海上,只是有雾的时候,竹岔岛就从视线中消失了,仿佛电影中的一个悬念。
初次去的岛屿是长山岛。那年诗刊社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动,我与来自国内的诗人们从青岛出发,一路赶到半岛北部的蓬莱。从蓬莱丹崖山上极目远眺,茫茫沧海上散落着一群苍翠如黛的岛屿,这就是被人们誉为“海上仙境”的长山岛。长山岛有一处名叫“半月湾”的沙滩,又称月亮湾,位于北长山岛北部,长约1公里,宛如一勾新月,依山而伸,抱水而卧,山峦滴翠,海水碧绿。沙滩上布满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那里的海水特别纯净,将卵石洗刷得光洁如玉。
去竹岔岛是十年后的初秋,天气已有几分凉意。码头上停着一艘渡船,船体新刷了油漆,有一股刺鼻气味。不久,船舱坐满了去岛屿的游客,顿时四周一阵嘈杂。随后,船尾传来柴油机低沉的轰鸣声,渡轮慢慢离开码头,岸边的建筑仿佛默片镜头,从灰色背景下渐渐隐去。一群灰色的海鸟从船后飞来,它们在防波堤前面慢慢越过船体,在空中慢慢滑翔着。它们迎着风,翅膀拍击着气流,像一幅黑色的剪影,随风飞翔着。
渡轮行驶半小时后,竹岔岛的影子已在眼前。海滩孤零零的,弥漫着海草的臭味,许多海鸟在沙滩上抢夺残留的食物。潮水退去的地方,露出了平地上渗水的黏泥。近岸的地方,正在退去的海浪在石头上泛起白色泡沫。
竹岔岛又名鸡鸣岛,由火山喷发形成,至今还保留着一座完整的火山口,岩石上留有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气泡和自然形成的硅洞。岩石间长满芦苇,那些茎秆高直挺拔、叶穗长袖飘舞般的芦苇,仿佛是从遥远的时间深处走出来,穗头在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竹岔岛海域古为渔场,主产海参、鲍鱼和石花菜等海珍品。沿码头的沙石路往岛上走,前面出现渔民的房屋,房屋大多是用石头垒成的。从渔民房屋的门口可以看到,院内的尼龙绳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鱼,俗称“甜晒鱼”,是刚从海里打上的鱼,渔民准备晒干后自己食用,也有一部分卖给来岛上的游客。我们选了一家民宿住下。这家民宿的男主人是个地道的渔民,从小捕鱼为生,他有一张被阳光晒黑的脸。他的儿子则不断往返于海岛和城市之间,把他打的鱼卖给城里的居民。不得不说,如今渔民的经济头脑越来越灵光了。
这家民宿建在海边的岩石上,窗口能看到远处的渔船,仿佛一片片树叶,周围是从海上漂来的木块,有的是被风暴吹倒的树木,更多是船体的一部分。我想起阿里斯泰尔·麦克劳德小说《秋》里写到的场景:很难想象那片透彻晶莹的夏日之蓝也是在这里——在那样的季节,只有渔船留下的几线浮油,或者海鸥御风那几抹惊人的白光,才能破坏它的无瑕……它掷起飞掠的一团团肮脏的褐色水沫、孤零零的货船丢下的眼见就要溃烂的木棍、无主的鸭舌帽、损毁渔网的浮标,和必然要出现的漂流瓶……麦克劳德是加拿大作家,我关注他是因为一篇叫《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的小说,知道他在加拿大有很高的声望。他写过许多关于海岬和岛屿生活的小说,是艾丽丝·门罗尊敬的作家。麦克劳德一生只出版两部短篇小说集,其中一部小说集叫《岛屿》。
夜晚的岛上,除去海浪的声音,周围一片寂静。空中弥漫着一层海雾,这些雾气像一张巨大的幕布,在渔岛和大海之间不断移动着。从窗子向下望去,海浪好像一群被追赶的野兽,疯狂地朝渔岛冲击着。大海神秘的声音愈加响亮,有时像大炮轰鸣,有时像森林呼啸。海雾散去后,月亮从云雾中钻出来,海水的反光不停地闪烁着。岸边的芦苇发出低弱的瑟瑟声。一会儿,空中传来大雁的声音:“嘎嘎”“嘎嘎,”叫声时大时小,断断续续。我抬头朝夜空望去,茫茫夜空只有大雁的鸣叫,却看不到一只大雁的影子。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海岛听到大雁迁徙的声音,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遥远而且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