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齐国故地淄博博川，蓦然邂逅了千年流苏树，令我顿生敬畏。时令虽秋意已浓，悬羊山上红叶漫坡，可流苏树依然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历经千年的流苏树从根部分出两棵粗壮的树干，两根黧黑的树干相依相伴，稍微向两侧倾斜着，一路向天空伸去，似两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用枝干丈量着岁月的深度。树干的上面，又分蘖出无数苍黑的枝桠，不像梧桐、白杨枝干那样直挺挺的，而是盘旋着一层层向上，似一条条游龙，在空中游动了上千年。枝叶有的地方浓密，有的地方疏朗，蓝天便被切割成不同的形状，阳光也被筛落下来。秋风拂来，地上树影斑驳，恍惚了时空，耳边似乎听到了遥远历史的回声……

 据说这棵流苏树是齐桓公亲手种下的。当年，齐国公子小白与公子纠回国争夺王位，相遇于山脚下的淄河边，于是双方在此进行了一场遭遇战。从莒国返回的公子小白被从鲁国返回的公子纠围困到了悬羊山上，人困马乏，粮草断绝。群山环绕，藤草密布，小白无路可逃，公子纠就等小白粮草殆尽，束手就擒。然而，公子小白的士兵探知东南方向有一条小路，可经青州赴临淄，小白大喜，心生妙计：命手下捉来近百只羊，拴住后腿吊在树上，又在前蹄下放置战鼓。他还命令士卒在山上挖出战壕，将饥饿的战马放置在战壕中，山羊、战马饥饿难耐，山羊前蹄乱蹬，擂鼓震天；战马奔跑撕咬，马铃叮当。公子纠以为公子小白已乱作一团，殊不知，小白早已率兵悄悄下山，取道青州直奔临淄而去，并在群臣的拥戴下继承王位，成为齐桓公，终在管仲的辅佐下成就了春秋霸业。这里，就成了悬羊击鼓、饿马嘶草的发生地。在村头界石的《土泉赋》中，用正楷镌刻着这段历史：齐都故郡，肇造周天。稷下学宫，百家争艳。中轴南端，巍峨摩天。春秋白公，困厄遇险。悬羊击鼓，声震九天。饿马嘶草，计谋连环。徐图伟业，霸主齐桓。亲植流苏，留作纪念……

 隔着历史的尘雾，我们已无法断定这个故事的真伪，但悬羊山青山依旧绿，山巅的齐长城遗址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朝代的变迁。或许，流苏树也早已忘记是谁把它种在这里，它只是扎根这方土地，吸取阳光雨露，默默生长，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就像村里挎着篮子满山采草药的老妪，年岁已高，腿脚却灵便。或许她从未走出过大山，从未看过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然而，悬羊山的花开花落，淄河水的水流潺潺，小村庄的静谧安闲，已令她满足而幸福。恍惚中，老妪的笑容似乎在枝枝叶叶间笑成朵朵山菊。

 当然，流苏开不出山菊，然而流苏的花却不输山菊，流苏花洁白而繁密，据说，这棵流苏树开花时，根根枝桠都像串起了朵朵白云，绿莹莹的叶芽，白淡淡的花朵，相映成趣，素洁淡雅。整棵大树染霜堆雪，玉树琼枝开成白色的云翳，一层层堆砌起来，似高高的棉花垛。花儿馨香四溢，沁人肺腑，三五里路都能闻到流苏花的香气。这棵树的花香味与其他流苏树的花香味不同，又有散瘀平喘之神效，因而吸引无数游客，既是赏景，又能治病。

 这棵流苏树，为何能历经千年而青春永葆？也许，它脚下潺潺的流苏泉就是答案。流苏泉距离流苏树仅两米之遥，泉水清冽甘甜，长年不涸，冬天还冒着热气呢。凝视着淡绿色的泉水，看泉水倒映着流苏树的影子，不难想象，黄土之下，岩石之间，树根与泉水相依相偎，滋润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树，也是泉的载体；泉，亦为树的根基。

 流苏树还能嫁接桂花，用流苏嫁接的桂花，树形盘旋曲折，花儿清香馥郁，有了流苏的底子，桂花哪能不美呢？

 离开时，回望流苏，树冠像一把巨伞一样散开，伞骨般的黑色枝干盘曲向上，游龙一般，浓绿色的树叶疏密有致，与黑色的枝干相互掩映，分外疏朗雅致。这把巨伞，是鸟儿的避风港，也是村人的精神家园——望一眼这把大伞，所有的尘世烦恼都被拒之伞外了，功名利禄、宦海沉浮，都不过是一片落叶。

 一棵流苏树，在这里站立千年，冷眼看风云变幻，热心抽嫩枝绿芽，时光，在它身上，就是几根枝干、几度花开而已，抖抖鼓角争鸣的尘埃，在斜阳夕照中看倦鸟归巢。时光，于我们，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