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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随笔
高云华~~~
刘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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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华
阁楼里的青岛

刚下了一场不算小的雪,很快又无影无踪。过了小寒、大寒,新鲜的春天在不远处了。节气里的日子和生活里的日子都快,它们不肯放慢脚步等你。阁楼里的日色却显得慢,探入格子窗里的阳光安静厚实,照在某个角落,就像一个男中音在低述一段往事,磁性而悠长。青岛的老房子多依山势而建,顶层的人家大多有一间阁楼,高出那么半层,往往就能看到好风景。窗虽小,视角却别致,坐着、躺着、趴着,随便往外一看,就能看上半天。在青岛,最好的风景当然是海,从阁楼里看海有一种不入俗流的感觉,好像眼前的那片波光粼粼,悄悄地为你所有。

 一家一户的阁楼往往是私密之处,也不会太宽敞,所以去人家做客,很少被邀请参观阁楼。每一间阁楼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景,或是一棵树,枝头开满了花;或是一片海,有青青小岛在水一方。总之,如果主人不慷慨,你是永远看不到的。幸运的是,老城里有一些精美的老房子,温情脉脉地向路人敞开怀抱。清晨或午后,你可以嗅着咖啡香、茶香或书香,惬意地走进去,享受它们的妙处。莱阳路是一条老街,紧贴着海,那儿有一栋老建筑,暖黄的色调与蔚蓝的海相映,哦,还有红顶,这是经典的海滨色彩组合,单从外观就让人联想到漂亮的大阁楼。上得阁楼,寻一佳座,一杯咖啡品咂下去,青岛就属于你了。房间里的摆设也值得品咂,刻有纹饰的竖琴、钢琴、钟表、唱片机已经被太多的音符浸润过了,它们不需要被触碰发出声响,如诗人约翰·济慈在《希腊古瓮颂》中的精美诗句,“你委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受过了沉默和悠久的抚育……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却更美。”如果把阁楼本身比喻为一首诗,那阁楼之窗就是“诗眼”,无论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阁楼的眼睛都很美,有的像杏核眼,有的像丹凤眼,含着春水,含着秋波。这栋阁楼的窗有四四方方的,也有长方形的,共八扇,最诱人的那扇长方形的窗正对着夕阳涂抹海面的方向,设计师显然要为海景图配一个好画框,那窗的比例、样式、颜色都恰到好处,怎么看都是一道风景。从阁楼小窗看海,跟站在露天大平台一览无余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装在画框里的风景是专为你定制的。用无人机从上帝视角俯瞰一座城也很炫目,但总有浮光掠影之感,人不是上帝,在高空里寻找不到家园。小窗,恰到好处。

 沂水路上一座标志性的老建筑,也有这样的阁楼,只是相比之下要宽阔通透得多了,甚至可以形容为显赫不凡。从诞生之日起,历经世纪风云变化,这里的阁楼都不曾作为办公空间使用过,当然也没有人在这里喝过咖啡,里面的一切都还是100年前的样子。设计师最初的一片心意迎面而来,醒目的红砖墙充满艺术感,每一块砖都像是精心烧制和挑选出来的,砖缝间的白色勾线仿佛出自大画家的手笔。房顶的横梁是整根松木大料,裸露如初,细嗅松香犹存。圆弧的顶下,共有40多扇格子窗,那是希腊神话里百目之神阿耳戈斯的眼了。白色的格子窗,窗框的油漆浸染了些旧色,但并未开裂。荷叶开启灵活,没有一扇窗变形打不开。窗把手清一色用紫铜锻造,圆润光滑,握着就不想松手。抚摸一块砖或一根木料或一个把手,感觉突然明白了一座建筑的来龙去脉,进而触摸到一座城的品质,这真是一种酣畅之感。靠南边的一排窗面朝大海,右边这扇对着栈桥,左边那扇对着小青岛……靠东的一扇窗,面对的是另一座老楼,它们的建成年代相似,两栋楼一大一小,一巍峨一俊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在两楼之间优雅地站立成岁月,春天枝叶蓬勃时,小楼的大半身被遮挡住,而晚秋时节则是一片金黄掩映。依次看下去,老城犹如油画一幅一幅地展现,老城的记忆一波又一波地醒来。

 越是从细微处看青岛,越觉得这座城蕴含着太多的未知之美。一位摄影师曾把自己的阁楼当作摄影棚,陈设很简单,几把椅子,一个旧沙发,窗帘是洁白的纱。每天晨曦光顾时,是摄影师最有灵感的一刻。一个周末,早上便开始下雪,我到观海一路上一栋大楼的阁楼里拍雪景。这里的地势本来就高,原是后面观海山的山坡,阁楼又在五楼,所以从小窗探身望去,有点飞翔的俯瞰感。眼前的一大片红瓦屋顶,错落有致,起伏流畅,每个屋顶的瓦片样式不同,叠叠错错,仿佛也有听不见的音乐从那里面传出。雪花柔柔袅袅,在瓦上施展极佳的轻功,但偶尔吹来一阵打卷的风,便激动地旋舞起来,好像一段竖琴演奏的旋律里,突然加入小号、单簧管的洪亮乐音,预示着一场雪中芭蕾要热烈地上演。那天,这座城的观众都在从不同的席位看这场雪舞,而我的观海阁楼算是独特的一席,镜头里的影像和心底的映象也是独特的。

 阁楼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地方,空间虽小,窗外却是阳光灿灿,绿草青青。回想我的童年,整个冬天,我都要面对漆黑的夜晚,黑暗占去了一天大半的时光。故乡的老房子是土坯垒成的,四面透风,冬天要用棉帘子把仅有的几扇小窗户蒙上,那时没有电灯,白天屋里也是暗的,傍晚更伸手不见五指。油灯里永远缺油,晚上只能点一会儿,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别点灯熬油了,赶紧吹灯。我渴望能在北墙上开一扇小窗,看屋后的一排柳树和生产队的大院子。北窗,姥姥家就有,能看到田野、大杨树、火球般的落日。但母亲一直不同意开北窗,因为冬天冷,怕进风。多少年过去,甚至于梦中,我还想在老屋的北墙上捅开一个窟窿,让光进来。看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书里描述了贝多芬童年时被关在阁楼上练琴的情景。那间阁楼不足七八平米,伸手就能摸到房梁,贝多芬就在那里出生,并度过阴暗的童年。贝多芬日复一日地在阁楼里弹琴,唯一的快乐是从两扇窄窗向远方眺望,在夕阳下的绿意里寻找精神的慰藉。老屋、小窗、趴在窗口的孩子,这样一些画面常常在我的脑海里交错浮现。有一扇小窗是我的梦想,也可能是我的阁楼情结的起源。

 拥有一间阁楼,晨沐朝阳,夜观天象,对此不敢奢望。幸好这座城市不乏慷慨者,很多老建筑的阁楼都被打理成可以惠顾的好去处,去喝一杯咖啡,或一杯茶,与阁楼里的青岛一起增龄添岁,这何尝不是平凡日子里的一份快乐呢?阁楼里的时光显得慢,看一百年前的日光还是那般准时地从小窗如约而至,不急着来也不急着走,仿佛找回了与生命有关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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