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光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春联,火红的春联里盛满了年的味道。
童年时,我看到春联都是现写的,随写随干随贴,街坊邻居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等先生写完对联,含笑取走,贴在自家的大门上,新年就开始了。
父亲毛笔字写得好,自然就成了写对联的人。他乐此不疲,写一上午,不累反而感到骄傲。对联都是现拟的。我记得父亲写过:抓纲治国,全面发展;也写过:实现四化,振兴中华;后来也写:家居宝地,人在福中;还写过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后来集市和商店里有了卖对联的,大家觉着现写太麻烦,父亲也就不写了。尽管卖的对联内容重复,或者每家都是一个模式,但浓浓的墨香总能体现出过年的滋味。
现在一些单位、银行、保险公司都在赠送对联,内容带着很重的宣传味儿,对联变成了印刷的,符合时代又有新意,印刷精美,溢金流彩,但是贴在门上,花里胡哨的,仿佛又失去了春联的意义。
我们家重新写春联是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大伯没有回家,一家人的心上蒙了一丝阴影。四叔带回来一副村里分的春联,父亲对着独自发呆,低声说:“今年的春联咱们写吧,这幅咱家贴不上。”春联上写的是:德高望重,福荫四邻。确实贴不上,一个普通的家庭哪能承担得起?父亲重新提起笔来,写下了大伯常说的: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这副春联每年都是父亲书写,贴了好多年,俨然成了家训。直到我儿子和侄子参军,考上大学,父亲才写了:江山润秀色,桃李艳春辉;平潭起蛟龙,吉地腾春晖。
今年,八十一岁的父亲,不顾疫情重重,夏天还是赶到大连去看望了八十六岁的大伯。回来后忧心忡忡,因为大伯后小脑萎缩,竟没有认出他这个亲弟弟。
年底,父亲没有逃过新冠的侵袭,发病后一直住在医院。古历腊月二十六,我去医院。父亲问:“你哥姐来没来电话?”我摇头,父亲笑了:“看来没事。你大伯回不来了,不知道他过年还能不能认得家。”我猛地呆住。
父亲又说:“今年对联你写吧,就写:故土如金不盼归,望破苍茫心依圆。”我望着父亲,他目光浑浊,充满泪水。
年真的来了,父亲的春联对仗虽不工整,但有年味,也有,时光的脚步声。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