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日的一个清晨，晨光穿透市北区长春路芙蓉山村小区一扇普通的窗棂，温柔地洒落在一件挂满军功章的旧军装上，这件军装属于抗战老兵徐志连。今年3月份，记者第一次踏进他的家门；7月，记者再次电话联系，得知他正在住院；遗憾的是，8月中旬，这位可敬的老人因病逝世，享年99岁。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记者曾有幸采访到他，那时他虽然步履蹒跚却腰背挺直，每日坚持下楼散步。更多时候，他沉浸于电视里那些熟悉的抗战画面与旋律，一句喃喃自语“当时真是那么回事”，便将所有人带回到80年前那血与火交织的岁月。这位亲历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卫生兵，用他的一生见证了民族的苦难与抗争，他的勋章，是无数无名英雄生命的回响。

　　枪林弹雨中“摆渡生命”

　　1926年9月，徐志连出生于山东临沂，1945年参军，成为八路军的一名卫生员。他的战场不在冲锋陷阵的最前沿，却在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后方救护所。徐志连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曾在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任卫生员、护士长。转业后他参与过引黄济青等多个国家重点工程，最终回到沂蒙革命老区，回归一名普通平凡的农民。

　　前几年随着身体健康状况下降，徐志连被女儿徐培叶接来青岛居住。那间简朴的居室，成为老兵晚年的港湾。他从老家带来的那件旧军装、厚厚的荣誉证书和一枚枚珍贵的军功章，静静地诉说着他不平凡的一生。徐培叶曾将父亲的军功章一一摊开在桌前，每一枚都承载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父亲早就耳聋了，心脏也不好，一辈子都生活得很清贫，旧衣服从来舍不得扔……但他一直非常知足。”62岁的徐培叶告诉记者，她的父亲总说：“现在的日子能每天吃饱、穿暖，就很好了，比起那些牺牲的同志、战友，至少我还活着。”

　　“每一次战斗结束，山坡上、战壕里，倒下的战友太多了。”在2025年3月的采访中，回忆往昔，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时而紧握成拳，青筋凸起，时而在空中颤抖地比划着冲锋的路线，声音低沉而沙哑，“我那时就背起伤员，拼命往卫生室跑。心里头啊，没有害怕，全是恨！恨敌人，恨侵略者！”那些年轻而永远定格的面孔，是他心底最深的烙印。“新中国是用一条条年轻战士的生命换来的。”他眼含热泪，声音哽咽，“很多伤员，还没抬下担架，人就没了，他们牺牲的时候，有的还不到20岁……”这份痛楚，是他毕生珍视和平、感念当下的根源。

　　艰苦岁月中信仰不倒

　　《铁道游击队》中有一个经典场景，讲的是鲁南军区铁道大队截取日军布匹的任务。按照截布车行动计划，当火车停在沙沟时，内线将沙子放进火车油壶里，火车启动后沙子和车轴摩擦起火，只得减速行驶。队员们巧妙地爬上缓慢行驶的火车，并将布车车厢脱钩停在铁轨上，提前埋伏在此的群众爬上火车搬运布匹……看着电视里演的故事情节，徐志连很激动，他曾告诉女儿，“这些情节都是真事儿，一点儿不假！那会儿寒冬腊月根本没有棉袄，只能穿单衣，冻得骨头缝里都疼。是铁道队的同志们冒死截来了布匹，我们才跟着沾了光，棉布、军服运了去，我们才穿上了棉衣棉裤，那真是救命的东西……”徐培叶对父亲的这些话印象深刻，她说，“小时候只当是看电视时的闲聊，大了才知道，那是父亲亲身经历过的苦难。”

　　查阅史料得知，当时由于被服厂遭到日军破坏，鲁南军区八路军战士面临严重的衣物短缺。鲁南军区把截取日军布匹的任务交给了神出鬼没的铁道大队（即铁道游击队）。铁道大队成功完成的截布车行动共截获棉布1200匹、军服800余套、皮箱200只、缎子被100余床、显微镜4架、电炉2个、呢子和毛毯各1床。这批战利品被运送到抱犊崮山区的军区被服厂，成功解决了军区部队缺少棉衣的问题。

　　战争的残酷远不止于枪炮与寒冷，极度的物资匮乏是常态。“太艰苦了，太难了，大家根本没有东西吃。”采访时，徐志连反复念叨着，语气沉重，“吃什么？地里的野菜都挖来了。偶尔的黄豆、黑豆，都是论粒分，这算是有营养的，要留给重伤员补充体力。”

　　时代洪流中铸沂蒙丰碑

　　在抗日战争时期，地处沂蒙腹地的临沂是山东抗日根据地和山东解放区的首府所在地，被誉为“华东小延安”，伟大的沂蒙精神正孕育于此。史料记载，在沂蒙，抗日战争时期共有4次参军热潮。第一次出现在1938年至1939年，此时根据地尚未建立，但立志报国的热血青年纷纷投入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中。第二次参军热潮发生在最艰苦的1941年到1943年。那时参军往往意味着牺牲，但群众的热情不减反涨。“一门双英”“一门三英”“一门四英”的模范家庭司空见惯，甚至出现“一门七英”的模范家庭。如果说参军是直接参加革命的真实体现，那么更壮观的是沂蒙人民倾其所有、支援革命的实际行动。粟裕在他的战争回忆录中这样描述沂蒙群众：“他们是那样地坚定勇敢，不怕困难，奋不顾身，竭尽全力地支援人民子弟兵。”

　　年轻的徐志连，正是这洪流中的一滴水。他为自己能参与到解放被奴役的乡亲、打倒侵略者的伟业而自豪，更因此坚定信念，支撑他在后方医院日夜奔忙，饥饿、疲惫、伤痛都无法阻挡。“伤员太多了！”抬担架、清洗随时能感染的伤口、包扎止血、打针换药……在随时可能遭遇袭击的危险中，他与战友们争分夺秒，用简陋的“武器”与死神搏斗。“看到那些伤员，断胳膊断腿，疼得死去活来……我这点苦，算什么？”他语气平静却蕴含力量。多尽一份力，就可能多挽回一个战友的生命，多为革命保存一份火种。

　　1945年，徐志连在部队里参加对日作战伤员的救治任务，救治了无数伤员，最终迎来抗战胜利。后来，他又作为看护员、护士等，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我们因陪护伤员，从朝鲜回来得比较晚，后来组织又安排我在部队里上了学，提升专业知识和能力，最后才回到家乡。”时隔多年，徐志连终于回到临沂老家，30多岁才娶妻成家。

　　清贫知足中奉献一生

　　然而，奉献的脚步并未停歇。从部队转业的徐志连响应国家号召，再次投身到新中国建设的滚滚洪流中，参与了包括引黄济青在内多项关乎国计民生的国家重点工程。在每一个岗位，他延续军人本色和医者仁心，从事医疗相关工作。“兢兢业业，老实本分”，女儿徐培叶如此评价父亲的工作态度。这份奉献也意味着对家庭的长期缺席，“我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徐培叶坦言，“一年到头可能都见不着他一面，只知道他在外面为国家工作。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在乡下，生活得非常不容易。”

　　岁月流转，风霜染白了双鬓，也侵蚀了健康。徐志连在老家的时候，曾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到家里探望，问他有何需求，也有乡亲们提醒他可以申请“办退休”，但是徐志连什么都没说，他没有提任何要求。

　　永恒铭记中的精神传承

　　记者近日联系徐志连的女儿徐培叶得知，老人在半个多月前安详离世。在他生命的最后旅程中，女儿始终陪伴在侧。“父亲在最后时刻虽已失语，但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今年将迎来伟大的纪念日，很可惜他没能挺到现在。”徐培叶告诉记者，父亲60多岁时第一次心梗住院，曾对她说出内心深处的话：“小时候在部队里，我还不到20岁就从前线背伤员，有的战友被烧伤、炸伤，有的浑身是血，还有的甚至背了一半就咽气了……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害怕。可是我为什么现在这么害怕？害怕死亡、害怕离开你们……”

　　如今我们明白，徐志连并非害怕死亡，他是舍不得这日益强大的盛世中国，舍不得这用鲜血换来的和平美好生活。当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当红色基因在每个人心中流淌，老兵徐志连的烽火记忆将永远在我们脑海中翻涌。那是对历史最深情的回望，也是对后来者最殷切的叮咛：铭记，感恩，前行。

　　九十九载跌宕人生，他用生命书写了一部壮丽的史诗，于无声处诉说着牺牲的沉重、信仰的力量、奉献的纯粹，也诠释着和平与幸福的根源何其珍贵。老兵徐志连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与故事，将永远照亮后人前行的路。

　　本版撰稿 青岛早报/观海新闻记者 杨健 摄影 青岛早报/观海新闻记者 杨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