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甲辰八月,沈书枝出版新书《月亮出来》。这个如邻家妹妹一样的皖南女孩,一直在不知疲倦地书写着故乡风物。她情感细腻,娓娓道来,在对故园的深情回望中,抒发着自己的满怀情愫,一卷乡愁。
《月亮出来》的封面,是治愈系的柠檬黄。温暖的底子上,一条金银花绵延着长长的枝叶,宛若月牙的花瓣附着在花枝上,黄的那瓣仿佛染了日光,白的那瓣犹如浸了月色。而更妙的是其中一瓣居然就被画成了一眉新月,它躬起身子,柔柔地托住了书名《月亮出来》。此帧封面,乃书枝的孪生妹妹有鹿所绘,她是画家,现居南京。许是同胞姊妹的心灵相通,此番的文与画,真可谓珠联璧合,相映生辉。
沈书枝毕业于南京大学,古代文学硕士,她的文字既灵动清新又典雅醇厚。在开篇的《蒿饼青团清且嘉》中,她写道:“客居北京,每当三月将尽,清明在即,心中念念在兹的,是家乡的蒿子粑粑、映山红与蕨菜……三月春山发绿,雨水渐多,在雨后烟岚笼罩的山里,映山红花开了。”这些读来朗朗上口的句子,字里行间饱蘸着的,都是对故乡浓浓的情愫。她写自己和童年的玩伴去田野里掐蒿子:“把嫩头掐下,丢进篮子里,一边随手掐些紫云英的花,把一朵花插进另一朵花的花梗里,如此连成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耳朵上……”这些经历,和我的童年亦非常相似,尽管她在南方,我在北方,但那份童真童趣却并无两样。蒿子掐回来,母亲开始做蒿子粑粑:“蒿子洗干净,放到大澡盆里,底下放一块砧板……过不了一会,一锅柔绿的粉团就拌好了。”一把青蒿,一只青团,书枝不仅写出了乡情乡意,还写出了从历史深处散发的幽香。她写青蒿,写到了《本草纲目》中的记载;她写青团,又写到了《清嘉录》中的描述。她引经据典,厚积薄发,一字一句颇有耐心地罗织着绵密的文字。我经常读着读着,便得停下来翻字典或者求百度,因此虽说读得不那么轻松,但收获却是满满。而于书枝来讲,这是独属于她的文学积淀,亦是她对故土浓浓的乡愁。
书枝是硕士,书枝是女儿。她对于故乡风物的描摹,既细腻入微又明媚不俗,读来温暖而亲切。在《端午的节氛》一篇中,书枝写到了许多吃食。她写绿豆糕,“扁扁一盒,分成上下两层,每层切作若干小块,如薄薄骨牌一般”。将绿豆糕喻作骨牌,其形其状其色,可谓绝佳。她写鸭蛋,“锅上蒸熟,对半而切……再切成月牙状,摆成一圈在碟子里,像一盘开着的花”。此番妙喻,让端午节的鸭蛋之味宛在舌尖。在她笔下,木槿花宛若“绢纸”,栀子花“展开如酒卮”,而广玉兰则有着“油亮的椭圆形革质长叶”。所有这些新巧的比喻和到位的描摹,既鲜丽繁盛又质朴动人,毫无疑问它们都来自书枝对故乡风物的深情眷恋,如今远离故土在外打拼的她,只能用一纸文字,书写着满怀乡愁。
月亮出来,拨动往日情怀。童年的植物动物,饭碗里的汤汤水水,都触碰着书枝无比敏感的神经,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已经消逝了的,她用文字将它们唤醒;依旧鲜活存在着的,她用崭新的目光重新审视,仔细描摹。她耐心观察,真实记录。她用望远镜,用相机,用文字,记录着大自然的一切生灵。跟着她的脚步,我知晓了白头鹎就是白头翁;知晓了枫杨就是我们俗称的小燕子树,属于翅果;知晓了当金银花落尽,就会在枝上结出繁密的红色小果。如今的书枝身在异乡,但周围的一草一木她都会与故乡关联。这是旧情,亦是新爱,在旧情与新爱之中,书枝对于故乡的情意却未减半分。在《月光明素碗》中,书枝这样描摹栀子花:“乡下用一种蓝边大碗来养它,从塘里或井里舀了水,把栀子满满地插一碗,放在房间的长桌子或者木头窗沿上,夜里花香也是这样飘过来……窗子外面田里青蛙和鸣虫的声音起来了,灯灭下去,月亮一点点把光洒过窗子,又一点一点撤出去……”此一番动情描述,真的是素碗明月,如画如诗。后来北上工作,书枝多年都没有“再在栀子盛开的时节回过南方,也就再没有在街头买一把栀子的机会……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虽然常常想念南方,虽然我们也曾经那样说过,‘没有栀子的夏天不算夏天’。”这是《栀子的夏天》一篇的结尾,读来真是淡月朦胧,栀子花香,其间散发着的,正是久别故乡的惆怅。
求学,工作,北上,定居。现居北京已经成为作家的沈书枝,每年还是会抽空回到故乡,回到安徽南陵。她骑着电瓶车去镇上购物,她带着自己的小孩去田里给爸爸帮工,她跟着妈妈去看望外公外婆,她和自己的表兄弟一起,在大姨小姨家吃饭团聚。所有这一切的琐碎,都被沈书枝写在了最后一篇的《乡下的晨昏》中。她直面着故乡的一切,好的,或者不太好的,她都有真实记述,写得安静而又勇敢。无论是亲密地粘连缠绕,还是难免的摩擦龃龉,都被书中描述得无比真诚毫无虚假,这是《月亮出来》里所展示的另一种乡愁,却更显其深刻与生动。在此篇的结尾,沈书枝写道:“直至如今,一次次的返回与离开,感受那身处其中的疏离、安慰、孤独、残缺与伤痛,用自己所能有的方式做一些事情,也许也包括记下它们,便是完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想,这便是《月亮出来》的写作初衷,亦是书枝与故乡永难割舍的牵绊。
作者简介:李风玲,教师,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