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长篇小说《装台》被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屏是2020年，这一年，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给人们的正常生活造成巨大冲击并延宕至今。而电视剧《装台》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与观众见面了，并且一经播出就大获好评。分析其中原因，有张嘉益、闫妮、孙浩、尤智勇等知名演员的影响力加持，当然也有作品原著在扎实生活基础之上的故事叙述张力为支撑。在2022年第31届中国电视金鹰奖颁奖典礼上，电视剧《装台》荣获优秀电视剧奖，也是对它的成功提供了进一步的佐证。

　　知道这部剧是因为知名演员，而喜欢这部作品是通过看原著。在几乎废寝忘食地看完原著再看电视剧之后，发现原著的确要比改编后的电视剧精彩许多。

　　《装台》的故事情节围绕线索人物“刁顺子”展开，通过他的感情、亲情、工作三条线交叉推进，以他坎坷的“装台”人生为切口，展现了“装台工”悲欣交集的人生样态。电视剧《装台》导演李少红曾说，顺子人很好，但他有很多窝囊的地方，好多人接受不了。但现实中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只能这样活着。小说里的顺子人如其名，万事以“顺”为大，他顺上顺下，顺左顺右，但唯独搞得自己各种不顺，成了矛盾的集中点。他总称自己和所带领的一班“装台工”是“下苦的”，在陕西话里，下苦指的是“卖苦力”，一边以从事别人所不能的装台而感到些许自豪，一边又在与剧团的副主任寇铁、瞿团长、靳导演等关乎他装台费的关键人物面前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在他的身上，不仅被赋予了责任、执着等关键词，同时也藏不住他内心的卑微和狡黠。

　　在刁顺子卖命装台的背后，还有家里的一地鸡毛。两任老婆的先后离去，大女儿菊花的亡命式报复，与二女儿韩梅的水火不容，以及第三任妻子蔡素芬的误打误撞更让这个家鸡飞狗跳，几乎没一天安生日子。自己的亲哥刁大军荣光归来又灰溜溜逃走，最终含泪病故；手下人大吊为给烧伤脸面的女儿整容筹措费用劳累过度去世；刁顺子自己累到犯了痔疮也强忍着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菊花……刁顺子凭借着娴熟的手艺，每次都能为别人装起一场好台，却没有装好自己的台。

　　顺子的命途多舛甚至会令人发出带有疑问的唏嘘：人，到底能承受多少磨难？电视剧《装台》编剧马晓勇透露：“我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为了这个剧本，我特地去看了一次装台，深入了解了这份工作。在剧本创作过程中，经常写着写着就想哭，希望尽可能地还原原著，兼顾人物和情节。”然而被感动流泪的马编剧还是没能如愿还原，高度凝练和正能量的电视剧不仅削弱了原著中的各个矛盾，而且将略显苍凉的结尾搞成了皆大欢喜，的确令人感到一丝惋惜。

　　这份失落在原著中得以弥补，并且随着故事的铺展愈加令人惊喜。顺子的苦，苦在一份不得不低头弯腰的营生，苦在婚姻生活的磕磕绊绊，苦在女儿的不理解不体谅，更苦在自己拿得起放不下的怯懦性格。小说中有一幕：剧团的新剧中一个演“狗”的角色临时发烧，无法参演，顺子被选中，竟获得各方盛赞，却因为太飘飘然而捅了篓子，竟然在最后一场演出中将死“狗”演“活”。同样的一幕发生在陈彦的另一部小说《主角》中：忆秦娥的舅舅胡三元因急于表现，将道具大炮装多了火药，导致包括自己在内的多人受伤，一人致死。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此，福兮祸之所伏，而这种祸对小人物来说都是无力消受的。

　　顺子唯一一次抗争，发生在蔡素芬走后，他决心不再干这“不是人干的活”。可当手下人大吊带着自己乡下的妻女来求他复出时，他又无法不动恻隐之心，最终还是重操旧业，干起了装台。人性的优缺点，都展现在了顺子的身上，又被他进行了放大。

　　令人印象深刻的另外一个人物，是小说中顺子的女儿刁菊花，大龄剩女，长相粗俗，性格暴躁，人格扭曲，在跟顺子、蔡素芬、韩梅的斗争中，她总能获得巨大的愉悦，但又会不自觉地陷入巨大的空虚。在刁菊花心里，她的恶毒远不及这个家庭带给她的伤害。

　　小说《装台》的成功在于对人物的准确把握以及精准刻画，其作者陈彦是陕籍作家，也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他表示，自己和文艺团队打交道二十多年，也参与过装台和拆台。一个作家要写他最熟悉的生活，并且是最打动他的那些生活。因为熟悉，所以在书写上便更加从容。于是我们在他的其他几部作品《主角》《西京故事》中也看到了相同的印记。《装台》里的刁顺子、《主角》中的忆秦娥、《西京故事》中的罗天福，他们皆是从不起眼的小人物成长为读者心中的伟岸形象，且忆秦娥还历尽艰辛终成一代名角。对苦难的书写，是文学创作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人们终其一生难以跳脱的也往往是几个诸如命运、人生、时代等关键词，而对于苦难的安放，总归需要一个有形的容器。同样，对于包括欢愉在内的与苦难相对或相关的其他境遇，都需要“人”来承接，也凡是如此，我们才认识到了彼此的存在，才有了走马灯一般热腾腾的舞台——生活。

　　作者简介：王国梁，《青岛文学》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