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

　　清代画坛“扬州八怪”之首的汪士慎，擅绘梅花，格调高古，疏密有致，后世誉之“格高百年”，其有一方闲章：一生心事为花忙。

　　人人都晓得，老百姓市井生活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关门呢？其实对应的也有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花。开门之事，是物质生活必备品，是刚需；关门之事，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的艺术追求，属精神层面。二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

　　说起来，我并非莳花弄草之人。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在行。家中所养之花，常年以吊兰为主流，大盆小栽，各式各样，占满阳台。养过兰花，养过杜鹃，皆只见叶，不着花；莳弄最久的，是一盆老桩梅花，着过两回零星花瓣后，终于一年不如一年，和一盆老桩黑松一起，魂归道家了。比较意外的是，养过三四年尚未掌握门道的一棵君子兰，一年之内，竟然花放两季，且花冠长势喜人，结籽无数，实属无心插柳之意外惊喜。

　　有了君子兰的模范带头作用，去年春节一大盆蝴蝶兰中残存的最后一株小苗，在进了腊月之后，突然蹿出一枝弯弯的花箭，吐着灯笼般的嫩蕊，似将精彩绽放。这小花多像此刻的我们呀，生命力如此之顽强不屈。

　　每年的春节前，我照例都要买回两种花来，装点厅堂，沿习成俗。一种银柳，长长的枝干，银色的花苞，极雅致，最宜插瓶。另一种，是水仙，水仙又称凌波仙子，根似大蒜头，故亦称“雅蒜”，以产于福建漳州者为佳，有复瓣和单瓣两种，单瓣似更入画。水仙花开，亭亭玉立，雅洁芬芬，配上青瓷或白石盆，愈显气质，有“得水能仙天与奇”之誉。

　　我生于冬月，喜欢腊梅，亦爱梅花。

　　每年冬月既望，江南友人叶正亭即在朋友圈中，晒起了他的怀德堂小院里绽放的蜡梅盆栽。隔着屏幕，似乎能嗅到其庭院里的各色花香。忍不住跑去太平角海边，却见木栈道旁的几丛狗蝇蜡梅，才刚刚发出若有若无的嫩苞，一副不紧不慢的淡定样子。花期遥遥无望。北方地寒，蜡梅多开在春节前后；江南，盛花期则在腊月，其可延续至正月。故腊梅称作冬之花、寒客，谓之不畏寒也。蜡梅有花状如磬口的，称磬口梅；花形似荷花的，名荷花梅；花色深黄，香气扑鼻且花开最早的，则是檀香梅。后者已是稀有品种。

　　有梅无雪不精神。近些年，岛城少雪，大雪尤稀。四年前的春节，适在扬州度过，喜遇漫天飞雪，为数年罕见。雪霁之后，江南水乡一片素裹银装，美得不可方物。乘兴自瘦西湖游至淮东名刹大明古寺，忽闻暗香阵阵，幽幽袭人。寻香而至，一株百余年古蜡梅，傲雪凌霜，立于寺院一隅。虬劲的枝干和怒放的黄花之上，堆满厚厚的积雪，黄花愈见精神。好一番“梅雪争春未敢降”的现代版诗意图。

　　中国古代的文人画，过去曾有一个专门的题材，称作岁朝清供图，一直延续到近现代。远的不说，清代金农、高凤翰、任伯年，近现代吴昌硕、齐白石、孔小瑜等皆是此中妙手。岁朝，指农历正月初一，即春节。清供，相对固定的品种是蜡梅和天竺，又称岁寒二友。余之水仙、松竹、菖蒲、万年青、山茶、佛手、如意、灵芝以及赏瓶、盆景、瘦石等，凑在一起，最为多见。亦有将牡丹置于其中者，则多少有些牵强了。花时不对！

　　江南的园林之中，蜡梅不可或缺，苏州拙政园、留园、狮子林中，粉墙黛瓦映衬下的黄色蜡梅，颇入画，极似吴冠中笔下的水墨作品。近年来，附庸风雅如我，春节时常在家中搞几样清供，聊以自娱。除水仙、天竺、佛手之外，梅瓶中定要插上两支蜡梅，一长一短，瓶中贮水及半。含苞的蜡梅，开在室内，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亦应节景。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前人说：插了蜡梅便过年。人总是要有一点趣味和爱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