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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琴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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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大学里的《颜氏家庙碑》

  在美国耶鲁大学有一座著名的图书馆,名叫斯特林纪念图书馆,是为了纪念耶鲁大学1864届毕业生约翰·威廉·斯特林而建。斯特林纪念图书馆系耶鲁大学规模最大的图书馆,为了反映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设计师罗杰斯先生特意在图书馆正门的门楣上方安排了八块长方形石刻作品,以记录人类历史上八个主要的文明形态。这些石刻作品从左至右分别代表着古罗马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亚述文明、古希伯来文明、古阿拉伯文明、古希腊文明、古华夏文明和古玛雅文明。石刻作品呈长方形,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代表其文明形态的文字,下部为代表其文明形态的人物肖像。

  排在第七位的古华夏文明石刻作品,下半部为一头扎长辫、身着长衫、奋笔疾书的清代形象人物,上半部为5列竖形排列整齐的楷体汉字,前4列每列12字,第5列11字,共59字。具体文字内容如下:卿兄以人臣大节,独制横流,或俘其谋主,或斩其元恶。当以救兵悬绝,身陷贼庭,旁若无人。历数其罪,手足寄于锋刃,忠义形于颜色。古所未有,朕甚嘉之。由以上文字可知,其内容取自我国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的《颜氏家庙碑》。

  《颜氏家庙碑》是唐建中元年(780年)颜真卿为其父颜惟贞刻立,系颜真卿的楷书集大成之作。斯特林纪念图书馆第七块石刻作品中的文字则是取自该碑碑阴第5至7行,系颜真卿上表朝廷对给予已经牺牲的堂兄颜杲卿加封以表示感谢时,时任皇帝唐肃宗给予回复的一段文字,而这背后则是一段发生在“安史之乱”期间的悲壮故事。

  这件石刻作品就其表现形式来说,虽然与原作相比不够精致,但也基本忠实于了原作,体现了雕塑家Rene P. Chambellan先生对华夏文明以及由颜杲卿事迹所展现出来的华夏文明忠烈精神的崇敬与尊重。该石刻作品也是目前所见唯一一件被国外艺术家重新加工并置于如此重要场所的颜真卿书法作品,充分说明了颜真卿书法及其背后所蕴藏的中华文化精神在全球的影响力。

  这件作品之所以被选中,与时任耶鲁大学图书馆东亚图书主任、日本籍教授朝河贯一先生密切相关。朝河贯一从1907年到1948年担任耶鲁大学图书馆东亚图书馆主任,是耶鲁大学东亚藏书的奠基者,同时也是日本近代史学改造的先驱人物之一。

  1931年,当斯特林纪念图书馆的设计团队找到他,希望其推荐代表古亚洲文明的艺术载体时,朝河贯一没有选择同为亚洲文明之一的日本文明的素材,而是选择作为中华文明的代表作品颜真卿的《颜氏家庙碑》。这背后的缘由,令人深思。

  朝河贯一是一位历史学家,特别专注于东亚文明尤其是中国古代历史和日本国家成立的比较研究,对中华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与尊重。其在对比中华文化和日本文化的基础上,对近代以来日本文化中“仁”的精神沦丧进行了批判。在日俄战争结束后的日俄谈判期间,他还以民间观察员的身份参加了波茨坦会议,并要求战胜国日本放弃赔偿金和割让领土等诉求。在随后出版的专著《日本之祸机》一书中,他还对日本军国主义的膨胀与发展发出了强烈警告,同时表达了要求维护中国权益的愿望。1915年,他亲笔致信时任日本首相大隈重信,提出了日中互利共进、帮助中国摆脱西方列强束缚以实现东亚独立主权、以中日共同进步来实现健全的东西方关系等三条建议。

  朝河贯一对颜真卿书法作品及颜氏家族忠义精神充满了崇敬。自唐朝中国书法传入日本以来,颜真卿雄浑的书法作品就和其忠烈的人格力量一道同时受到日本书法界的追捧和热爱。从最初因学习颜体书法而登上日本“书圣”宝座的空海,到2019年日本东京博物馆举办的轰动一时的“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书法展,都反映了自唐代以来颜真卿书法及其人格魅力在日本的超强影响力。在朝河贯一所处的时代同样如此,最为典型的要算仅比朝河贯一晚约40年出生的日本著名书家井上有一先生,对颜真卿的楷书作品已经痴迷到几近癫狂的地步。朝河贯一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下出生、成长,想必对颜真卿的书法作品及其人生历程都有充分的了解,并由此而心生敬意。而其成人之后,立志以东亚文明史的研究为其毕生所求,也必然绕不开唐朝、绕不开颜真卿,特别是“安史之乱”中,颜真卿堂兄颜杲卿以身殉国的壮烈之举,以及随后颜真卿为堂兄和其子创作的书法作品《祭侄文稿》,这些必然在其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近代以来,耶鲁大学是第一座接受中国留学生的高等学府,与中国有着悠久深厚的友谊。鸦片战争后的1847年1月,设于香港的马礼逊纪念学校校长勃朗夫妇因病准备返美,带走了容闳、黄宽及黄胜等三名中国少年前往美国留学。其中容闳于1850年高中毕业后考入耶鲁大学文学院,为首位就读于耶鲁大学的中国人。1854年,容闳以优异的成绩从耶鲁大学毕业,获文学士学位,其后即返回中国寻求发展。1872年起,经容闳倡议,曾国藩、李鸿章的支持,清政府先后派出四批共120名学生赴美国留学,以期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和文化,而其中就有22人就读于容闳的母校耶鲁大学,如后来被称为“中国铁路之父”的詹天佑、第一位被允许在美国执业的华人律师张康仁、第一位在美国本土出版著作《我的中国故事》的作者李恩富、曾任清政府北洋大学校长的蔡绍基等。

  作为同为在耶鲁大学求学的亚裔学子来说,朝河贯一对耶鲁大学与中国的深厚友谊一定有着深刻了解。与此同时,作为耶鲁大学第一位中国毕业生的容闳也始终心系母校,当1876年耶鲁大学授予其法学博士学位时,容闳向耶鲁大学捐赠了1237卷中文图书,并亲笔书写了部分英译书目。这批中文图书也成为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藏书的基础。而当多年后长期担任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长的朝河贯一看到容闳所捐赠的这些中文图书时,内心的激动和崇敬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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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日报琴岛04耶鲁大学里的《颜氏家庙碑》 2024-06-30 2 2024年06月3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