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半岛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谚语：“加吉头，鲅鱼尾，鱽鱼肚皮唇唇嘴。”这句谚语说的是四种鱼类的美味之处，老辈人在吃鱼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念出这几句，而且还有众多类似的版本，鱼名稍有变化，但大致不离“头、尾、肚皮、嘴”这四个部位。

　　加吉头，是指真鲷的头部，脂肪含量丰富，香浓可口。鲅鱼是指蓝点马鲛，鲅鱼尾则是指鲅鱼的尾柄，这是鲅鱼游动时的“推进器”，肉质结实而又鲜美。鱽鱼指的是带鱼，鱽鱼肚皮也即带鱼的中段，时人以此为美味，也会把这些部位留给客人吃，以示热情。这则谚语的疑点在于最后的“唇唇”，这也是一种海鱼，据说唇唇鱼的唇部味美，端上桌来，老饕先向着鱼唇下箸。至于唇唇是什么鱼，请教了老渔民，也翻阅过相关资料，却一直没能搞清，只能暂时搁置。

　　事有凑巧，最近淘到一部出版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旧书《黄渤海习见鱼类图说》，是张春霖、成庆泰等老一辈生物学家编纂的鱼类图册，翻看到“黑鳍髭鲷”的页面，赫然标注着“唇唇”的俗名。该书作者有大量田野调查的积累，所列的俗名颇能接续旧时传统，且当时尚有丰富的黑鳍髭鲷种群，可以归入“习见”之类，捕捞黑鳍髭鲷的那代老渔民还在世，可供咨访。综合来看，唇唇鱼即黑鳍髭鲷这个答案应是较为可信的。

　　由这部图册的线索出发，再翻检山东半岛一带的方志资料做印证，发现一种“重唇鱼”，疑即“唇唇”的早期版本，由书面的“重唇”到口语的“唇唇”，或为音调的讹误，无意中由庄变谐。清光绪《日照县志》的“嘉鲯”条目下附有重唇鱼：“又有口丰者曰重唇”。嘉鲯又名加吉鱼，学名真鲷，这处记载说明重唇鱼和真鲷相似，只是鱼口较为丰满。民国版《莱阳县志》载：“重唇状类嘉鲯，而色黑味次，唇部较腴。”这是说重唇鱼和嘉鲯形状相近，但颜色黑，口味稍微逊色，但唇部丰腴。民国《牟平县志》亦载：“重唇，唇厚若二唇重叠，故名，其味之美在唇。”这是说重唇鱼的嘴唇有两层，味道鲜美。民国版《山东省渔民歌谣集解》的注解也提到：“重唇鱼即鹰鱼鲷，为鲷之一种”。值得注意的是，重唇鱼也指鲤形目的一种淡水鱼，但在青烟威一带的地方志里，是特指近似于鲷的一种海鱼，不可混为一谈。综合对比这些地方史料，重唇鱼的形态特征也可与黑鳍髭鲷吻合。

　　黑鳍髭鲷是一种近海肉食性鱼类，经常出没在砂石底的礁区，喜食螺贝和小鱼。黑鳍髭鲷和真鲷形状接近，呈长椭圆形，背部有棘刺，头部较大，下颏部生有细小髭须，最显著的特征是其嘴唇层叠，故而又名重唇、唇唇。随着渔业资源的破坏，如今已经很少见到黑鳍髭鲷，“唇唇”的俗称更是少有人知了。

　　一种鱼类离我们远去，与之相应的地方性知识也随之晦暗不明。海洋愈发空旷，想来令人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