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岛城去年的冬天也能这么冷。曾经在平度古岘镇住过四年，当地有个表达程度的副词叫“真会”。描述一个姑娘长得好看，可以说真会长；称赞一个人勤劳能干，可以说真会干。所以说，如果以一个古岘人的口吻来描述这份冷，他便会说，真会冷。当然，如果是北京人，大概就会说成是“忒冷”。

　　每个地方对冷的表达不同，但那份感受是真切和一致的。与东北的干冷不同，岛城的冷因无法摆脱的水汽，往往表现为湿冷，但又与南方的濡湿潮寒不同，仿佛还没有那么湿。走在路上，你能感觉到冷风拂面的凌厉，但又不似小刀，如果是把刀，也顶多是把钝刀。饶是一把钝刀，反复推拉几次，也得让人挂彩。于是大包小裹，都包成了粽子。更别提早起上学的孩子，羽绒服、厚棉靴、棉裤、护耳、手套……如此包下来，家长还不过瘾，找出闲置已久的婴儿车，把孩子塞进去，再裹上厚棉被，推送到学校。往往是爷爷奶奶才有此创意，让人不禁联想到多年后的角色互换。也终究懂得了，有一种冷叫爹妈觉得你冷。

　　以四季分明著称的北方，到了冬天似乎就该冷一些。家里老人说，冬天不冷，夏天多虫。对此，专家给出的解释是，严寒低温能够杀死一部分病菌。不知是否真如所说，毕竟冷过了就盼着暖和，暖和起来就把当初的冷抛之脑后了。不过，大田里的作物倒是觊觎着一场严寒。越冬的小麦，往往封上一场大雪，来年长势才更旺。与破茧成蝶——遭受磨难后的华丽蜕变是一个道理。

　　今人描述冷，往往辞藻匮乏。古人在这方面颇有天赋，浪漫豪放的李白描写寒冷，如此描述：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寥寥几个字，就把寒冷的感觉注入了人们的心中。沉郁肃穆的杜甫是这样写的：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瞧瞧，该有多冷啊，衣服带子都冻上了。中原冷，边塞更冷，于是岑参写道：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弓都拉不开，衣服也难穿，可见有多冷。

　　时光穿越千年，岁寒临冬，岛城人对冷也有清晰记忆，总是在遭遇暖冬的日子，回忆起当年冬天下的那场大雪，可惜如今再难得见了。但记忆往往与现实之间有偏差，下雪的时候反而不冷，不光气温普遍偏高，久违下雪的人们也都难掩兴奋，特别是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喜不自禁中，还夹杂着对过年的期许。

　　小时候住过几年农村，每到过年，便会迎来几场大雪。白皑皑的积雪堆在房顶、挂在树梢、垂在枯枝上，颇有几分童话世界的意味。但适时农村皆为土路，一旦气温回升，雪化做水，与泥混为一潭，则让人尤其烦扰。出门两脚泥，回家就得遭埋怨。若是气温持续走低，则会冻结成冰。那样出门玩耍，虽多了几分情趣，比如去河湾溜冰、炸鱼，但仍存隐患，路面滑，摔一跤就不好受。总之，童年里充满着各种矛盾，又盼着下雪又担心种种。

　　但总归离着过年越来越近，也就代表着美食、新衣、红包的临近。至于那点冷，对活力十足的孩子们来说，也就不值一提了。过年回老家，是千百年来的习俗。而老家之所以称之为老家，是因为家里有“根”在。代表家族之根的，当然是家里的老人。于我而言，老家就是爷爷奶奶，自从他们作古，老家的概念在我的印象中也就渐渐模糊了。换言之，是因为有家中长辈在老家的坚守，才让老家显得具象起来。

　　从上小学开始，便只有寒暑假才能回老家，二者相比，寒假记忆尤深，因为要过年。一家人都从外地回村，上坟、挂竹子、请神、磕头，大人们永远在忙碌，刚吃完一顿饭就要开始忙下一顿。孩子们则自寻欢乐。折冰溜子、放炮仗，一切刺激的事情都充满诱惑。

　　记得那时更冷，煤炉子烧得再旺，炕烧得再猛也摆脱不了冷，因为整个空气是冷的。因为房子小，吃完年夜饺子后，我常到四伯家借宿。他家人少房空，一座小煤炉，焰火明灭，根本不起作用。四婶怕冻着我们，努着劲往灶里填柴火，把炕烧得滚烫，进而传导到褥子也温暖起来，但被子却始终捂不热。于是睡一会就得翻翻身，用热的一面去捂凉的一面，鼻子露在外面，早晨起来，冻得红红的，第二天保准吸溜鼻涕。

　　那样的记忆，如今很难再有。家里集中供暖，温度高得穿着短衣短裤仍然流汗。御寒的手段也越来越多，暖手宝、保温杯，各种高档的保暖衣物。出门便是车，下车就进门。人们感受冷的机会在锐减，也因此对冷的承受能力在不断下降。再凭借记忆去判断近几年的冬天，想必出入都会很大。

　　不管怎么说，还是期盼着四季分明。该热热，该冷冷。热有热的气象，冷有冷的风景。去栈桥上看看，那些从西伯利亚原道而来的海鸥们，在西伯利亚酷寒的映衬下，岛城这点冷似乎对它们来说太“洒洒水”了。天南海北的游客，争相去栈桥上投喂海鸥。喂的人多了，海鸥的嘴也刁了。原来馒头渣、碎面包就能招引而来，如今，非油条、油饼而不能。海鸥们也吃定了人们的心理，你让我来，得拿出诚意，我要去吃，也得看看心情。

　　双方博弈间，但看鸥鸟飞鸣，海边人头攒动。等把这些“外地客人”们喂得脑满肠肥，也就差不多要跟它们说再见了。因为，我们也得回家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