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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琴岛
◆王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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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洁
古城年节

  喝过了腊八粥,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也就不远了。也正是在这短短二十几天的时光里,我总是能接收到来自父亲和母亲绵绵不绝的问候和挂念:什么时候放假啊?打算何时启程回家过年啊?小年夜预备怎么过啊?类似的电话和视频总是源源不断,时间和情感浓度总是呈现正相关。年节愈近,思念愈浓。

  每年这个时候,在距离岛城180公里的古城里,我的家人就开始忙年了。十八岁之前,我都是在古城里的家人身边过年节。一进腊月,各种各样的节日就纷至沓来,腊八、小年、直到除夕,我家与爷爷家相隔不过十分钟车程,叔叔家离的也不远,姑姑们出嫁后按风俗要在她们的婆婆家里过节,我们一大家子总是团聚在爷爷家的三层小楼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我与堂弟负责玩耍和奔跑,屋里热气腾腾,常常让人忘却了屋外是数九寒天的时节。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叫作牵挂和距离,人生的体验多数是含着高浓度的多巴胺。

  十八岁的我求学来到岛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晃,十几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马上就要超过我在古城的时间了。我从一个小城女孩变得愈来愈像一个岛城中人,除却外在的变化,生活习惯和观念理念也愈发的相像,但唯独对于回家过年的传统,我却坚守得格外严苛,也许这是内里念旧的人与故乡的最后一道联结。

  古城叫莒,一个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县城。翻开历史课本,试图考据古城到底有多“古”,上千年到底是几千年。古城西边二十里地有山名曰“浮来”,浮来山上有座定林寺,寺庙里有一棵四千年有余的银杏树,或可用来佐证古城的历史之悠久。每到深秋,银杏树洒落片片黄叶,铺满整个寺庙,整个大地都变得异常绚丽,踩上去绵绵软软,及至每年大年初一,前来祈福的香客和游客络绎不绝。

  树干的枝丫上绑满了红色的绸缎,布满了每一个人隐秘又敞亮的心迹,它就这样满载一树“繁花”,洋洋洒洒地生长了四千年。年初一,寺庙按惯常会敲响新年的钟声,钟声悠长,预示着来年的好兆头。循着祈福的钟声,一路往里拾级而上,就是校经楼,堂屋正中间的书桌前端坐着一代文艺理论巨匠刘勰,原来古城不仅有悠久的历史,还有厚重的文脉。时至今日,《文心雕龙》依然是我国文学理论和评论史上的一部巨著。正是这部著作,让幼时早孤的刘勰“不以官显、却以文彰”,奠定了其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地位。

  回家过年,除了重温古城厚重的历史和文脉,还有那些承载着年节记忆和家人温情的吃食。小年一过,爷爷奶奶就开始忙活着筹备过年期间花样繁多的吃食了。据说在过往,过年是对劳作了一年的人们的奖赏,所以在这期间,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拥有了短暂休息的好时候。

  人们提前备好食物,不再为一日三餐烦忧,尽情享受年节带来的快乐。通常爷爷负责三种吃食:炸鸡块、炸里脊和炸肉丸子。他早早地和好了一大盆面,里面还要打进鸡蛋来增加面的色泽,接下来就该三大盆提前准备好的炸物登场了。每当他开始起锅烧油,少时的我和堂弟总是站在爷爷身后,听到滋啦一声,我们就已满口生津,期待着蘸满面浆的白花花的鸡块变成通体金黄的炸物,被爷爷用笊篱捞起,控油,送到我们的嘴里。通常,鸡块炸制的时间要长一些,里脊次之,肉丸最快,盛放炸物的容器也很有讲究,需铺一层古城特有的石磨煎饼,既可吸油,又方便拿取。这些炸物在年节期间会逐一出现在前来拜年的客人的餐桌上,或是烩菜或是炖汤,哪怕当作两餐之间的填补随手来一块,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奶奶也有自己的绝活,蒸“菜饽饽”。菜饽饽虽然名字里带着“菜”,但却是实打实的肉包子。最常见的馅料是两种:雪里蕻和干豆角,分别佐以肉馅。如果有了过年要包干豆角肉馅的菜饽饽的想法,那么你的准备工作就要从夏天开始了。彼时,新鲜的豆角下来了。食之,也要学习小松鼠那样存之,要用夏日最毒辣的太阳晒之,然后用秋天的微凉不燥的风晾之,冬天到了就可以收起来存之了。腊月一到,这些已经皴裂的干豆角再次迎来了鲜活的二次生命,温水泡发,切碎,拌入肉馅,加上佐料,包进面团,送入蒸屉,过上四十分钟,那香气足以抚慰一个刚从远方跋山涉水回家过年的游子,还来不及卸下行囊,他便手捧家人递过来的刚出锅的菜饽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此时此刻,一直联结异地和故乡的神秘能量就这样被鲜香多汁的菜饽饽打通了。奶奶对馅料的制作有着异乎寻常的拿捏,多一点油或少一成盐都不再是故乡的味道,菜饽饽几乎是过年期间除了团圆饺子外最受欢迎的主食了,顿顿吃也不腻味。

  热热闹闹的年节一过,异乡打拼的游子又该返程了,我也不例外。回到岛城,打开后备厢车盖,一车的温情扑面而来。成家三年,在家开火的时候着实不多,每年冰箱里都堆满了爷爷给我从古城带回的炸货。每当看到这些,我都暗自庆幸,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疲烦倦累的时刻,还好有年节,还好有故乡,还好有食物与记忆,让我还能感知到家人遥远的惦念,在霓虹闪烁的城市中让我真实地体会身上有铠甲、背后有后盾的扎实感。是的,年节是根,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不忘来时路,身后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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