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彤

　　从前，挂历基本等同于一件家具。一份新的挂历意味着一年的开始，虽然这本挂历在上一年的12月底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挂在墙上，但要正式关注它，往往要到春节的时候。因为只有放了寒假，一年才算结束。鲁迅先生说，“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

　　印象里，我家最早的一本挂历是年画题材。那是在新华书店工作的一位姐姐送我们的，挂历的每一页都是一张年画，下面不仅有日历，还有年画的名字、尺幅（如对开、立轴条屏、中堂、全张等），还有书号与定价。现在想起来，它应该是一本年画的征订目录，类似于拍卖会图录，供业内人士传阅。那一年是1987年，我的第一个本命年。

　　这本挂历里的内容大体可以分为这样几种题材：国家大事和家庭生活。一幅年画里有一对农村青年，与秦叔宝和尉迟恭的门神构图类似，他们都手牵白马，背景里是五谷丰登的景象，两边的对联却不是“财源广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而是“科学种田结硕果，责任田里夺丰收”。左边的小伙子背着草帽，右边的姑娘头顶有两只喜鹊在飞，让人想起“漂亮的姑娘十呀十八九，小伙子二十刚呀刚出头”——那是《咱们的牛百岁》的主题歌，在1987年那电影还热着呢。还有一幅年画名为《青春放光华》，画面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戴眼镜的阿姨拉手风琴，看样貌，这阿姨正是张海迪女士。小姑娘穿着红毛衣，轮椅上的张海迪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在唱歌，又像是被手风琴所陶醉，轮椅前方，是盛开的牡丹与芍药。这幅画的作者，是青岛著名画家孙公照。

　　年画是挂在家里的，家庭生活当然是主题。在这一册年画图录中，像《帮妈妈》《我的力气大》《婆媳和睦娃娃乖》之类的题材占到了一多半。一幅《婆媳和睦娃娃乖》中， 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在给小孩子哺乳，她的右后方，年长的婆婆手持水杯，看其表情，似乎不仅是要给儿媳妇补充水分那么简单。画面上的三个人均笑容可掬，媳妇的脚下，是食米的小鸡、干净的草帽和饱满的麦穗。

　　年画在1980年代初期还比较常见，到了这本挂历所在的1987年，其实年画已经不再流行了，开始流行明星挂历。一本12页的挂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在选购时往往大费周章。我记得家里曾经挂过龚雪、陈冲、刘晓庆等明星的挂历，那本挂历中潘虹身着鹅黄色毛衣，留着一条马尾辫，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性。这挂历后来被我包了书皮，那眼睛就在封面，每天相看两不厌。

　　2002年，根据毕飞宇小说《青衣》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在大连开拍，剧组邀请各地记者前去探班。我从青岛出发时是一个周六的傍晚。飞大连的飞机只需38分钟，剧组为我订的酒店是位于老虎滩的华能宾馆。而那时，我们报社的旁边就是青岛的华能宾馆，看图片，似乎环境与工作单位差不了太多。年轻时喜欢出差，主要是为了到不同的地方，体验不同的风景，这样说来，这趟差是很没有意思的。但是我的心情激动极了，坐在飞机上心潮起伏，我想，我终于可以见到潘虹老师了。

　　那时的大连机场给我的感觉是建在居民小区里，来接我的姐们儿是沈阳一家报社的同行，我把我的愿望告诉她时，这姐们儿说，行啊，大兄弟，没看出来，你挺早熟啊。

　　在《青衣》里，潘虹其实只是一个配角，没有太多的戏，真正的主角是当时只有30岁出头的徐帆。但在我的眼中，潘虹是永远的主角，她是《苦恼人的笑》里那个无奈而又温婉的妻子，也是《人到中年》里的眼科大夫。最主要的是，她曾是我家墙壁上的一月主角，也曾长期占据我的教科书书皮。

　　挂历是新年的开始，也是旧年的结束，在当年挂历纸是很少见的厚纸，又漂亮又硬，就算一个月、一年过去，发挥余热的空间也很大。我现在经常想起当年有一种手工艺品，是把挂历纸裁成许多小三角形，然后用掰直的回形针做轴，卷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棒棒。这些小棒棒中间粗，两头细，是小小的梭形。它们首尾串联起来，会连接成一条长长的链子，把一条条的链子挂在门楣上，便可形成一个奇特的门帘。旧挂历做成的门帘远看五颜六色，有风吹起就轻轻摇曳，其实是挺漂亮精致的。那些奇特的小梭，像歌里唱的金梭和银梭一样，见证了日出月落，暑去寒来。

　　日子虽然像流水，但每个人都不想它真的就那么流走，所以总是千方百计地装点它。挂历和后来兴起的台历，其实也是人们装点时间的一种手段。人们对于新来到的一年总是心怀期许。将这期许挂在墙上、摆在眼前，似乎梦想就离得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