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鲁平

　　2023年母亲离世了，留下年逾九十且脑梗卧床的老父亲，相伴60多年的父母阴阳相隔。送走母亲那天回家来，看着几乎不能说话的老父亲，我的泪珠滴成了串，心疼得泣不成声，哽咽着说：爸爸放心，今后的路我们好好地陪着您！

　　我懂事时就知道爸爸最注重精神生活的丰盈，他读的是理工科院校，从事的是核武器研制，但爸爸喜欢文学、酷爱音乐和乒乓球是由心而生的，我幼年时爸爸书架上满目的中外文学名著，还有那本翻得泛黄的世界名曲300首、那副用黑色皮套包裹的乒乓球拍，都在我心中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节点上都能体悟着爸爸给我灵魂中注入的父爱。我三岁那年，跟随母亲去看望在北京核工业部工作的父亲，恰逢国庆，我坐在爸爸的肩头上看见了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七岁那年我加入少先队，爸爸给我寄来一条粉红色的纱裙子。十四岁那年我加入共青团，爸爸给我放在书桌上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十八岁那年走上工作岗位，爸爸送给我一本小说《工作者是美丽的》。二十岁那年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爸爸让我重读《共产党宣言》……父亲给我们立下的家训是：爱国、奉献、善良、知足。

　　退休那年回家看爸爸，平时寡言的父亲，让我坐在饭桌前，与我交流了半天。平日报喜不报忧的我，一股脑地把甜酸苦辣都倒了出来，爸爸说：评价一个好人优缺点是三七开，我的女儿90%是优点。我泪眼婆娑地握着爸爸的手，心灵的交流无以言表。接着爸爸拿出一本精美的日记本递给我，我打开看到扉页上写着“要把日子过成诗”，我被深深震撼，从中也窥见镌刻在爸爸心底的诗和远方。

　　孜孜以求，必有回响。我的求学生涯和工作时段都是按父亲的谆谆教诲一路成长，努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没有让爸爸失望，他也引以为傲。上世纪90年代中期，60岁的父亲退休了，他让我给他买了许多中外文学名著，读书和打乒乓球成为他每天的日常。我每每在工作上遇到难题会回家请教爸爸，他是我的精神支柱。

　　2020年初，父亲突发脑出血住进医院，当时疫情肆虐，我陪护爸爸一住就是20天，在他高烧不醒的时候，我心焦如焚，拿起手机播放《义勇军进行曲》，他竟然打起了节拍，不朽的精神力量让他撑过了这场病痛。从爸爸出院到今天这五年多时间里，他从半自理状态发展到基本不能自理。我们在生活和医疗方面尽力做好精心护理。作家雨果有名言：人类的心灵需求理想甚于需求物质。我像爸爸从小到大呵护我一样尽全力给予他精神滋养。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从事核试验的那段隐姓埋名的日子。我邀请了魏世杰、李萍等参与核武器研制工作的老人到家中与爸爸相聚，那场面感人至深。2024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60周年之际，我和老艺术家们一起把当年青岛参加核武研制的科技人员以身许国的动人场景搬上舞台，在岛城引起强烈的好评，爸爸虽不能到现场，但他看到剧本、演出海报和节目单时都目不转睛，双手在颤抖，我知道这一刻他的心灵震撼了。特别是他接到核工业集团送来的原子弹成功爆炸60周年纪念章的那一刻热泪盈眶，心里一定在说：祖国没有忘记啊！心灵的慰藉是任何物质都无与伦比的。

　　在照料爸爸卧床的日子里，我们会给他念报纸、听音乐、朗诵诗、看照片、连视频，经常带下一代的孩子回去看望老人家，尽享天伦之乐。有一天，我的一位当音乐老师的同学来看他，父亲拉着她的手说：唱个歌吧！同学唱了一首又一首，用歌声陪父亲享受精神生活。

　　又是一年父亲节，有父亲的日子是幸福的，世界上有数不尽的美丽辞藻，此时，我心底只涌出两个字“珍惜”。

　　（作者系青岛市文联原党组书记、青岛市老艺术家协会主席、青岛文学创作研究院名誉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