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丽洁

　　当“‘兔’飞猛进、前‘兔’无量”的祝福语在春节期间刷屏时，许多“阳过”“阳康”的空巢老人在品味网友脑洞大开的美好创意之时、在欢度别样的中国年之际，更多则是思忖着自己未来如何养老。与此同时也引发了“该不该让子女远走高飞”的讨论，以及在养老服务保障方面更是提出了引人深思的社会命题。

　　近日，记者采访了两对高龄空巢夫妇，其中一对夫妇的儿女与其同城，另一对夫妇的独子则远在异国。与儿女同城的夫妇在关键时刻得到了孩子的鼎力帮助，化险为夷；独子远在异国的夫妇则靠着夫妻二人患难与共，也最终转危为安。

　　在这个“大展宏‘兔’”的新春佳节，他们道出了自己的经历和看法，也让我们思考：怎样才能让诸多空巢老人真正实现“老有所医”“老有所养”？

　　[儿女在身边]

　　孩子是我们的软肋，更是我们的铠甲

　　78岁的李孟华去年上半年意外摔伤腰椎，无法照顾健忘的老伴，夫妇俩就选择了岛城一家价格不菲、条件不错的养老院。刚住进来不久就遇到疫情暴发。那些天里，夫妇俩同时病倒，老伴的症状比她严重，被紧急送医。儿子全程陪诊。春节前3天，老伴终于出院了。

　　养儿防老心不慌，这是“铠甲”！

　　“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瞬间就老了！”李孟华的意外摔伤和老伴的同时中招，让她突然间感到一种无力。“幸运的是我的一双儿女一直在与老天‘争夺’父母!儿子一直陪他爸住院半个月，坚决不用护工，说是不放心。”李孟华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孩子没白养！她心里清楚，48岁的儿子刚开始也是“兵荒马乱”，但嘴里没有一句怨言，这让她对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什么样的孩子才算是教育成功的孩子？李孟华想起了她早前看过的一篇报道。楼内住着两个单身老人，楼上的是教授，孩子在美国。大家平常议论，都说他会教育孩子，孩子有出息。楼下的是退休工人，他女儿下岗了，女儿就在父亲的家门口摆了个报摊。每天卖完报，去买菜，然后回来和父亲一块儿吃，还时常有笑声传出窗外。而楼上的那个教授就形单影只。大家就琢磨：到底哪一个有福气？这篇报道再次让李孟华感悟深刻。

　　今年孙子考大学，也想出国。李孟华就力劝儿子儿媳，“你们就一个孩子，你看我们现在老了，两个孩子都不够用。而且，今后每年还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我希望你们把他留在身边。”

　　“父母应当有儿女志在四方的胸怀！”对于李孟华的想法，中国心理协会常务理事、心理专家张秀云教授指出，父母越来越老，如果子女不在身边，便是“老无所依”的状态。我国的社会养老保障应该进一步完善，尽快实现从“养儿防老”到“社会养老”转变，但即使这样，老人精神层面的需求仍需子女来满足。如果有条件可以去到国外陪在子女身边；如果没有，也不必强求。同时鼓励海外的子女常回国看一看，在国内也能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通过不同方式，两代人实现“大团圆”。

　　这个春节，儿女都想让父母去家里过年，可老两口不想，“养老院里吃的喝的什么都不缺。最主要，我们不想再麻烦儿女了。”前些天儿子足足陪了父亲两周，这让李孟华十分心疼。

　　“他太累了，那两周放下工作、放下老婆孩子，全身心扑在他爸那儿。春节好不容易放假了，必须歇歇。”老伴记忆力衰退得厉害，过年怎么安排全都是李孟华说了算。“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我们不想拖累孩子。”儿女健健康康、家庭和和美美，这是李孟华最看重的。这次两孩子在关键时刻能顶上事，她心里已经很知足了。老伴重新回到李孟华身边，哪怕他的记忆力再差，但只要活着，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有“家”的人。还有，儿女也在不远处，她的心是安稳的。

　　过年了，养老院大厅里挂满了气球、春联、福字，年的氛围浓厚又热烈。“活着多好啊！尽可能坚强地活下去吧！”李孟华半开玩笑半凝重地说。

　　专家说法

　　“养老需求”要精准化匹配资源 田杨

　　随着年龄增长，老年人的身体机能和复愈能力下降，同时社会适应能力和自立性也逐渐减弱，在遇到诸如生病就医、家电故障等急、难事时，需要充分的社会支持。当下老年人的养老资源主要来自于家庭。面对空巢老人越来越多的事实和发展趋势，需要为老年人及其家庭提供更多社会化服务。

　　2022年山东省文明办发布了《山东省“为老”志愿服务项目指南》，以高龄、失能、失独、独居、空巢等老年人为重点服务对象，推出11类48个志愿服务项目，精准对接这部分老年人的需求。

　　立足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围绕和依托居家社区主阵地，创建老年友好型社区是综合提升养老服务水平、增强老年人满足感的重要抓手。作为传递养老服务资源的重要平台，社区层面可同时列出详实的养老需求清单和可供给资源清单，进行精准化匹配。资源包括社区内的，也包括社区外的。最大化调度资源，推动不同层面养老服务资源的流动和共享，实现资源要素的有效整合是关键。

　　此外，除了政府提供的普惠性服务和志愿者组织、个人的社会公益行为，随着服务行业的细分和升级，以老年人及其家庭为服务对象的老年市场的健康发展也极为必要。（作者系本报特约评论员、山东省社科院副研究员）

　　[儿女在他乡]

　　投奔子女，还是独自终老？

　　72岁的吴女士与76岁的蔡先生夫妇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和儿子一家四口的团圆依然是靠“视频连线”。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个春节不能团聚了。尤其是前阵子夫妇二人“中招”又“阳康”后，他们对未来多了几分思考。

　　患难与共 相依为命

　　在唯一的独生儿子移居澳洲后，由于疫情原因，他们已经4年没见到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女了。刚刚放开的这个春节，由于孙女开学在即，儿子一家回国的计划被推后至4月。

　　就在去年春天，蔡先生患急性脑梗。从挂号、就医、拿药，全都是电脑操作，吴女士操弄起来很费劲。说起这几年经历过的难事，她心头一酸。“我一个朋友，爱人生病。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化疗，全都是孩子在身边帮忙。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这可能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吧。”吴女士说起过往唯有自嘲。

　　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样地，父母远在万里之遥，儿子也惦记。“我和儿子视频聊到这些，他也很着急，我在他面前就打哈哈，说‘咱身边不是还有亲戚朋友吗？’”吴女士笑着说。

　　因为短期内指望不上儿子，再加上夫妇俩身体还没到起不来、走不动的地步，他们硬是靠着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自力更生”挨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时刻。

　　各自精彩 才是真好

　　吴女士夫妇和亲家在抚养第三代上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孙女从小在青岛长大，6岁才被儿子媳妇带到澳洲。小孙女是姥姥姥爷在济南带到3岁被接到澳洲的。”吴女士和大孙女的感情深厚，大孙女电话里对奶奶的思念让吴女士欲罢不能。“我也很想孙女，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完全是站在儿子的角度考虑：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只要他过得好。后来娶了媳妇，两个人都在澳洲站住脚了，我们也就接受了。”对当初支持儿子的决定，吴女士并不后悔。

　　曾经，夫妇俩也打算跟儿子媳妇一起移居过去，然而疫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一方面我们年龄越来越大，老伴身体也不是太好，在青岛住习惯了，跟孩子过去的意愿就变淡了。另一方面政策也收紧了。”

　　这个春节，夫妇俩身体渐渐康复，精神也好多了。虽然和儿子一家还是“视频拜年”，但两代人就养老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等政策放开后，我们要么投奔儿子，要么继续这样生活几年。总之，到了必须作出选择的时候了。”看得出来，老两口之前的焦虑是大大缓解了。虽说偶尔也会有几许惆怅，但痛定思痛后，理性占了上风。“两代人都好，才是真的好！年轻时，孩子这样选择是对的，他们的路子能更宽广一些。与此同时，父母也要未雨绸缪，为自己的养老提早作打算。”吴女士认真地说。

　　专家说法

　　夫妇躬养合力无穷 “社会儿女”兜底关爱 郝麦收

　　父母老了，子女飞了。老夫妇咋办？出路就是靠老夫妻的躬养和扶养。我们常讲的有抚养——父母对未成年子女；赡养——子女对老年人。躬养是讲个人的躬身自养，扶养是夫妇之间的互养。个人躬养力是人一生的生存力、发展力和享受力。人一辈子都要磨砺这种能力。加上老夫妻的扶养互助，两个人的养老潜力是很大的！老夫妻是爱情之舟上最可靠、最可信、最贴心的伴侣和战友。

　　此外，我们还要正视老年人的回归阶段。回归阶段就是告别世界的阶段。这个阶段存在四个人生“黑幕”时段，即患大病的照料时段、失能护理的时段、临终关怀时段、亡故丧葬时段。别说两人都同时进入“黑幕”时段，一个人进入这个黑幕时段，另一个人就玩不转了。这时靠子女来陪同父母走向人生的终点，是一种思路，但对子女远在他乡的老人来说，不切实际。出路就是靠“社会儿女”兜底。“社会儿女”是专门承担赡养老人、护理老人、送终老人、丧葬老人的中青年人。这是他们的职业和专业，更是他们承担的社会责任。

　　当然，“社会儿女”的兜底服务是有偿的。老人要做好回归阶段费用的准备。不再依赖子女，把回归阶段的旅程托付给“社会儿女”，这是老年人思想一次根本性质的解放！

　　（作者系本报特约评论员、天津社会科学院老年问题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