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榜

　　瑛子的小说《江河有声》就像一部交响乐，提供的声部与细节都是扎实而丰富的。

　　《江河有声》既是一部环保小说，又是一部律政小说，也称得上是多行业小说，或者女性悬疑小说。瑛子叙述故事的脉络非常清晰，通过一桩环境污染的诉讼案，让两位社会力量悬殊的女性展开层层升级的心理战的故事。一无所有的失独女教师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想告倒上市公司；而上市公司手眼通天的女董事长竟也因亲人作祟，无法证明自己无罪。在这个双方都处于困境的开端之后，彼此的博弈更多显现在心理层面上，同时又附着了一个对复杂环保案件真相执着探求的全过程。在多方参与的层层调查推理中，又带出了所有相关人员的前生后世。每个分支虽是惊鸿一瞥，却又是一群人独具特点的完整人生，可谓把简单与复杂有机统一了起来。

　　与以往环保小说不同的是，我们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企业与受害者的模式化对抗，比如强权与弱势，而是把涉事企业、管理机构、当地百姓这三大阵营中的所有人，都做了细密而深入的探询，平视每一种人的复杂性，讲出每一个人面临的真实困境。

　　《江河有声》在叙述“追求真相”与“斗争升级”中，一层层拨开了涉事企业中各种利益相关者、受害者及其各种关系人，甚至职能部门相关人员的人生迷雾。小说推进情节靠扎实的细节堆叠，信息丰富地构建了一个比真实更显可信的虚拟世界。

　　更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在环保测试、调查、环保案官司，甚至医疗等各个行业上，瑛子都下了相当大的功夫和力气来了解，所提供的流程细节等一锤不虚，给读者展示了不少鲜为人知的行业秘辛。尤其是小说还披露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危害环境企业对抗环保监测的法子，如果不是对数个行业进行了透彻研究，很难写到这种程度。

　　不要小看笨功夫，笨功夫就是大功夫。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托尔斯泰，他的小说就像推土机似的，层层推进，扎扎实实，无比珍贵。

　　也因为如此，《江河有声》看起来是两个女人的斗争，最终展现的却是广阔复杂的社会现实，以及宏大的环保主题。它不仅做到了既简单又复杂，还做到了既小——小到每种个体人生的纤毫毕现，又大——大到经济快速发展中泥沙俱下无法两全的各种问题，甚至大到地球如今面临的最大危险，关系到人类的生存健康。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干净的空气与水，需要无污染的土壤与安全的生活环境。

　　也因此，瑛子写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追寻污染真相的故事，同时也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不可回避的一场阵痛，是全球环境问题的冰山一角，是一个值得人类反思的大事情。

　　在通常的印象里，环保这样的宏大主题，怎样写才能不枯燥是个难题，瑛子用《江河有声》带着人性温度与家国情怀的故事给出了答案。瑛子的语调一直不疾不徐，看似淡然又密密匝匝、绵里藏针，这让她全方位体察的视角更增加了一种悲悯的情怀。在她的笔下，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构成几组看似无解的矛盾冲突，这些冲突不断地把读者引入一个又一个新的疑问，为了解开这些疑问，如同解谜一般，从而达成一气呵成的阅读。如果说把小说写得生动是一个作者的基本功，毋庸置疑，瑛子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瑛子文笔细腻又大气磅礴，笔下每一人物都栩栩如生，即便女企业家已逝的父亲虽着墨不多，寥寥几笔便将一个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有担当、有理想的创业者形象刻画出来，让人印象深刻。她深深挖掘了每一个人物的内心，整个小说就像是一幅灵魂大全图，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色也不放过。

　　通过这个故事，瑛子还刻画了三对夫妻关系，这三组关系根据其职业、素养及所处社会层面，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婚姻模式，就像发生在我们身边。不同模式婚姻中遭遇的种种问题，比如情感的困惑，疾病的困扰，有温馨也有眼泪，有信念也有烦恼，如同我们身边大多数家庭经历的那样逼真可信，这些绕不开的亲情、爱情、友情被巧妙地融入主题写作，使这部作品更加有血有肉，阅读时往往会情不自禁代入进去、产生共情、感同身受。

　　《江河有声》的结尾令人意想不到，让人震撼，犯罪嫌疑人为了掩盖一起罪恶制造另一起罪恶，最终受到法律的严惩。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眼前利益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看到做人、做事、做企业应有的底线。如果现实中每个人都有勇气对污染“零容忍”，对罪恶说“不”，既是对社会的负责，更是对自己、对子孙后代的负责。

　　瑛子过去的十几部长篇都被改编成了影视作品，这不是运气，不是偶然。是因为她无论在题材、人物的把握，或结构故事的能力，以及扎扎实实让细节落地，并以密密匝匝的探针刺到现实世界真皮之下，都是非常成熟的。但她却以一种没什么花腔的拙朴的方式来叙述，倒更显高明。

　　《江河有声》提供的信息已经丰富到铺天盖地，如果再继续炫炫技，耍枪弄棒写出来，倒是犯了文学创作的大忌了。天下高人都是走朴实之路，唯朴实，更显真诚。

　　作者简介：奚榜，著名作家，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