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频影像尚不普及的年代,摄影图片是新闻摄影传播信息的主要手段之一,而背着相机游走于大街小巷,以“新闻眼”审视周边的一切则成为摄影记者的工作日常。“仅仅因为人们使用手机拍摄照片,这并不意味这些是有意义的,如同任何人给朋友发的短信可曾成为伟大的文学作品?是什么会留下来并鼓舞着我们?”这是来自摄影家史蒂夫·麦凯瑞的诘问,而曾身为青岛早报摄影记者的张建华以“张凉泉”的名字为时代留痕,或许就是对于这一问题的最好答案。
为了买相机省下早饭钱
1980年,张建华高中毕业,考工、进工厂车间是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出路,当时住在大港一路的张建华考察了周边的工厂,为自己选定了一个“活好,离家近”的目标——青岛计数器厂,“当时的计数器厂位于台东八路,离我家五六公里,这个距离对于不舍得花钱坐车的年轻人来说,算不得太远的路程。”直至今日,张建华依然对当年就业的这个仪表局小厂津津乐道,“家里电表上用的数字显示器就是计数器厂的主要产品。”彼时的张建华是车间里的一名铣工,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操作。
枯燥的工作日常没有消磨掉张建华的生活热情,如今已经退休的张建华仍时不时地回想11年的“小青工”生涯,并直言在这段经历中收获了影响一生的好习惯。“当时在青岛计数器厂工作的有很多转业、退伍军人,他们将在部队里养成的良好作风和生活习惯带入了工厂车间,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这批青年工人。”据张建华回忆,工厂里的许多老师傅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从来不迟到、不早退,身上穿的衣服永远板板正正的,打饭会自觉排队,就连喝水的缸子也要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把手的朝向都一致。
在车间里,除了制造产品,工人们之间的互动也在构建着一个个有趣的社会学生态。张建华与车间里的老大哥张师傅相交甚笃,闲暇时,同样喜欢摄影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在彼此的交流中增长着有关摄影的经验。张建华说,当年,父亲为大伯代买的一台120相机让他念念不忘,从进入工厂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母亲塞给他的早饭钱偷偷省下来,“一天也就攒两毛钱,而工资要补贴家用,能留在自己手里的钱没有多少。用了差不多两年,我在工厂出徒了,也攒够了买一台相机的费用。”张建华购入的第一台相机是东方S3,价值150元。张建华与同好张师傅一起探讨摄影技术,感受影像魅力,“但凡有点时间就去拍照片,晚上回家把窗帘一拉,自己学着洗照片,乐此不疲。”
拍摄青岛早报创刊“大片”
摄影器材的更新换代是每一位摄影爱好者必须面对的事情,在那个仅能维持温饱的年代,开明的母亲给了张建华最大的支持,“买了相机,还得买胶卷;拍了照片,还需要买冲洗材料。”为了节省费用,张建华经常到湛山村附近的感光材料厂买一些下脚料,“当时连剪裁照片的裁刀都买不起,只能用剪子把相片一张张剪下来,边缘很难剪齐整。”张建华至今仍记得在更换第二台相机时,他好不容易攒了645元钱,母亲劝他用这笔钱买一件当时流行的雪花呢大衣,但张建华不为所动,径直走进照相器材商店,买了一台心心念念的雅西卡日本单反相机。
张建华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之余,用“摄影眼”发掘着生活的美好,留存下了大量的摄影作品。1987年,青岛举行了首届“长城杯”青年摄影艺术比赛,张建华“四投三中”,极大地鼓舞了信心。现如今,当年刊载获奖作品的小册子早已泛黄,张建华却视若珍宝,并清楚地记得每一幅摄影作品背后的故事以及冲洗的步骤。
“我的摄影路子走对了!”通过这一次摄影比赛,张建华坚定了在摄影之路上走下去的想法,并积极参与国内外大大小小的摄影活动,获奖不断,名气渐长,也因此获得了专门从事摄影工作的机会——进入市北文化馆成为一名摄影干事。从重振青岛第一个民间摄影团体——青岛广角摄影协会,到开创青岛元宵山会摄影大赛,再到举办青岛市摄影家协会月赛活动……5年的群众文化工作让张建华在摄影领域大展拳脚。
1995年,《青岛早报》的前身《青岛生活导报》创刊,张建华被招入麾下,从此成为一名专职摄影记者。1996年1月1日,《青岛生活导报》创刊号的头版大图就出自张建华之手:在青岛最具特色的地标建筑前,一群天真稚气的孩子奔向镜头,美好、活力、蓬勃、希望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张照片对张建华而言是一次“大考”,“报社摄影部主任布置拍摄任务,要求凸显城市、活力等主题,至于拍什么、怎么拍,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要求。我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拍人、拍孩子,无论怎样美的风景,也比不上鲜活的人有冲击力。”所以,张建华选取了栈桥西侧作为摄影地点,背景是八大峡,这里有当时青岛最高的建筑群——海关大楼、建行大厦和海上皇宫……附近市机关幼儿园的孩子们在此奔跑嬉戏,甚至吃午饭时戴的围嘴都没来得及摘下来。这幅摄影作品灵动、鲜活、积极、向上,与一张刚刚诞生且富于朝气的报纸气质极为吻合。
本版撰稿 观海新闻/青岛早报记者 周洁 受访者供图
■幕后故事
村民们喊他“张凉泉”
从1995年进入报社工作直至退休,张建华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相机,留下了无数光影记忆。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张建华以“张凉泉”的名字被写入复旦大学新闻学教学案例。1999年年底,张建华偶然获悉崂山区北宅街道有一个凉泉村,村民们在1958年为了支援建设崂山水库,无偿让出704亩良田,全村搬迁到山坡上,在杂石垒砌的简易房里一住就是40年。每遇旱天,村民们守着崂山水库却无水可用,要到很远的地方挑水吃。得闻这一消息后,张建华当天就来到凉泉村,住在村支书刘承田家里,白天走访村民,晚上与刘书记促膝深谈,并用最现代化的照相设备拍下了凉泉村的困境。1999年11月18日,《青岛早报》图文并茂地刊发了新闻报道《饮水思源话凉泉》,引发巨大反响。社会各界捐款捐物,表达着对这个被遗忘的小村庄的关怀。报道还促成了“凉泉新苑”的建设,2001年村民们整体搬迁,住进了这个拥有11个楼座的现代化社区。
此后3年间,张建华一周有三四天的时间泡在凉泉村,用相机记录着村民生活的变化。朴实的凉泉村村民记不清这位好记者的名字,得知他姓张,便喊他“张凉泉”,每次见到他,都会像招呼亲人一般说句“你回来了”。“凉泉村荣誉村民”成为张建华引以为傲的身份。在青进行调研的复旦大学新闻系教授得知此事后颇为震撼,认为这是当时所提倡的“新闻扶贫”典型案例,并将之写入新闻学教案。
美国自由摄影师杰克·伯恩斯曾说:“当一个摄影记者在抓拍照片时,是无法奢望能够表达自己的同情心的。”但对于“张凉泉”而言,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闪光的是他身上强烈的责任感与忘我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