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马伯庸是高产作家。他的《长安的荔枝》似乎刚读完，又一本新书《食南之徒》就上市了。这是一本以食物来写历史的长篇，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丝丝入扣的情节，生动且不断挑动着你的味蕾的语言，让你一上手就停不下来。

　　马伯庸的作品曾被这样评价：“沿袭‘五四’以来历史文学创作的谱系，致力于对‘历史可能性’的探索。”这个评价非常到位，因为他的每一部书，都是另眼看历史。他喜欢从小处着眼，透过岁月的缝隙，独辟蹊径地去看曾经的人或者事。于是往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写出别人所写不出的。“别人看不到的”部分，就是“历史的可能性”，但绝不是马伯庸的凭空杜撰，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比如《食南之徒》的写作缘起，是《史记》中的一段文字：“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越南。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牁，牂牁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牁河，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上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牁……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此段文字中，写到了唐蒙、蜀枸酱、南越。这些都是《食南之徒》涉及的人与地。除却这些，小说中的庄助、吕嘉、赵佗，历史上也都确有其人，只是他们不为很多人所知道。而马伯庸就善于将这样的人与物，从岁月的缝隙中抠挖出来，让其以更鲜活立体的面目站在今人面前。因此，读马伯庸的文字，不仅会得到文学的熏陶，还会学到很多历史知识。可谓一举两得。

　　《食南之徒》的故事发生在汉代。其时汉室兴隆，但五岭之外的大汉藩属南越国仗着地利，一直都有独立之企图。南越本是弹丸之地，若以武平定并非难事，难的是五岭天险成为天然屏障，汉军无法逾越。但国之统一关系大汉威名，岂能让南越国阴谋得逞？危急时刻，庄助奉命出使，以平南越称帝野心。临行之际，庄助慧眼识珠，带上番阳县丞唐蒙一同出使。唐蒙，一个看似不问国事只爱美食的“躺平者”，被逼无奈踏上南越之地，却开启了一段波诡云谲的惊险旅程。

　　起笔时小，落笔时大，这是马伯庸的一贯风格。《食南之徒》的小，不仅人小，物亦小。书中的人是唐蒙，物则是一味小小的调料蜀枸酱。它贯穿于小说始终，扮演了重要角色。《食南之徒》不仅写了蜀枸酱，还写了很多其他美食，如仙草膏、胥余果、嘉鱼、五敛子、杂炖、乌橄榄等等。这些名字听上去有些古怪，却都是真实的存在。胥余果就是椰子；五敛子就是阳桃；嘉鱼现在也叫嘉鱼，其肉质的肥美以及烹饪的方式，与小说中的描述亦完全一致。可以说在《食南之徒》中，无论是国事之大，还是食事之小，都有据可查，没有一处信口开河。由此也能看出，马伯庸博古通今，知天文，晓地理，无论写到哪方面的知识，都是有其来处的。据说，马伯庸有阅读焦虑症，症状是随时随地都要读书，否则就茫然无措。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马伯庸笔下，食物之美能让你读得垂涎欲滴，饥肠辘辘。那些生动别致的比喻，让你如见其形，如闻其味。且看其对嘉鱼蒸熟开锅后的描写：“只见肉色如白璧无瑕，看不到半点血丝或杂质，只在表面浮动着一层浅浅的油光。他夹起一块送入嘴里，几乎是迎齿而溃，立时散为浓浓鲜气，充盈于唇齿之内。”再看其对蜀枸酱的描写：“这个枸酱不咸不酸，入口微有清香。唐蒙咂了咂嘴，舌头敏锐地捕捉到回味中的一丝辣意。那辣意醇厚，冲劲十足，却如同一只白鹿跃过密林间隙，稍纵即逝。”以视觉来写味觉，将一味枸酱的清香写出了林深见鹿的空灵与奇妙，不由让人拍案叫绝。

　　治大国若烹小鲜。奉命出使又酷爱美食的唐蒙，因为一味仙草膏察觉了南越谋逆之心，又因为一碗壶枣睡菜粥解开了赵佗之死的悬疑；因一鼎杂炖找到了任延寿被害的真相，又因为一釜嘉鱼发现了蜀枸酱的奥妙，由此卷入一场暗潮汹涌的政治争斗。左右丞相的相互角力，秦人土人的势如水火，阴谋阳谋的起伏交替，都在一味蜀枸酱的指引与调和之下，一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它开阔了唐蒙的思路，也激发了唐蒙打通汉室与夜郎之间商道的决心，然后从长安取道夜郎再直通南越，终于将其一举而灭，实现了汉室一统。

　　小枸酱，大历史。这就是独辟蹊径的马伯庸，他用深厚的文学素养，书写了“历史的可能性”，奉献了一部非同寻常的《食南之徒》。

　　作者简介：李风玲，教师，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