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

　　作家闫红高二就退学了，在复旦作家班学习一年半之后，她回到家乡，为了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颠沛流离，极度焦虑，经常深夜睡不着。就在这个时候，闫父对闫红说：“你老爸除了工资，还有稿费，再养活你一二十年不成问题。一二十年，你总能写出来。”

　　这是纪实文学《山河故人》代序中所讲的一件往事，闫父山高海深般的父爱深深地打动了我，促使我热切地翻开了这本书。我想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位父亲，他给予了女儿满腔的爱和信任，朴素而温暖，平凡又伟大。

　　《山河故人》是一个古稀老人的“朝花夕拾”，记录了父辈们的那些美好，是一份凝结着生命智慧的珍贵礼物。作者闫振田是作家闫红的父亲，他少年时下河摸过鱼，上树掏过鸟蛋，还订过娃娃亲，也曾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后来破格应征入伍，在部队里学习新闻报道，与驻地群众亲得像一家人；转业后，当过报社记者、编辑，也进机关当过干部……闫父的人生，在平凡中有着不平凡的精彩与光辉，所有的悲欣苦乐、沧桑与幸运，在经过岁月之河的淘洗后，呈现出珍珠般的迷人光泽，令人唏嘘动容。

　　《山河故人》共分为“我父亲的几个关键词”“少年时”“娃娃亲”“从军记”等19个篇章，加上作家陈思呈的代序、闫红的三则附录，一共23篇散文，生动立体地讲述了那段逝去岁月的人和事，爱与善，艰辛与磨难，耕耘与收获。

　　闫父是个好人、好父亲，他和善仁义的性格与闫红的爷爷闫益堂一脉相承。闫爷爷祖籍山东枣庄，小时候随父母逃荒要饭来到安徽颍上县，勉强读过两年私塾，在药店当过学徒、做过帮工，后因聪明厚道被老丈人看中，资助他开了一家卖油盐酱醋的杂货店。闫爷爷为人实诚仁义，卖东西永远够秤，对于有些光赊不还的无赖，也从不计较，因此生意越做越红火，顾客盈门，后来又开起了中药铺。闫爷爷慈悲善良，衣衫褴褛的远房大伯带着儿子来投靠，他收留了他们，一年后，大伯眼红闫爷爷的家财，闹着要分家，闫爷爷将家里的六亩地全给了他们；闫爷爷每逢过年都会包一堆红包，大年初一的早上派给穷人们；对于没钱看病的孤苦老人和当时被人瞧不起的剃头匠，闫爷爷都以礼相待，家里还常备一些急用药以帮助别人……正是应了“好人有好报”的老话，闫爷爷的善良和诚信赢得了村邻们的信赖和相助，几次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书名既为《山河故人》，书中自然少不了故乡的山川河流。闫父从小生长在淮河边，那里“抬头就能看见鸟巢，处处能听到鸟语”，冬天，可以在河面溜冰；春天，河堤变得松软，陡峭的河坎便是最好的土滑梯，还可以折柳枝做柳笛，去河滩捉甲鱼；初夏，柳絮飘飞，柳绵蛾覆满河面，捞上一篮回家，可以煎鸡蛋、炒韭菜，那滋味比河虾还要鲜美；而汛期到来时，一群群鱼儿从淮河边游过，顺着水流捞鱼虾，网网都不落空。淮河边上还生长着很多中草药，蒲公英、半夏、益母草、鱼腥草、紫苏、藿香、霜桑叶应有尽有，只要不怕苦，肯出力，小孩子也能采草药挣钱。

　　除了山川河流，闫父最为感念的是生命中的那些故人：姥姥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在那个艰难的年月里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省下口粮给我们兄妹吃；哥哥才华横溢，却为我们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他不仅激励我写作，还托人为我物色女友，帮助我成了家；李凤起是我一辈子的挚友，小时候带我摸泥鳅掏鸟蛋，我从军后，他经常帮我年迈的父母挑水，如今我每次回乡，他都“仍像亲哥哥一样，和我一起修坟祭祖，话家常，谈往事，情同手足”；谢大娘是我家的贵人，如果那年不是她塞给我一个甜面瓜，可能小妹的性命早已不保；还有行善积德、不为钱财折腰的摆渡人大老潘，以及见义勇为、在救火时可以一跃而上房顶的邻居王大伯……岁月多艰，幸好还有许多暖心的人和事，时刻温暖在心间。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淮河边上的习俗也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茶馆不仅可以喝茶解渴，还可以听大鼓、听评书、听“三弦”，而《水浒传》《三国演义》《镜花缘》《薛仁贵征东》等章回小说，都可以在茶馆听到。来茶馆唱大鼓的，大都是路过的民间艺人，他们之中不乏技艺高超者。有一次，一个外号叫“左瞎子”的民间艺人在茶馆表演，他虽然双目失明，却可一人兼三职：拉三弦、打木板、演唱，手、脚、口并用，“其唱腔优美，表演生动，三弦琴弹得如泣如诉，常常感动得听众泪流满面。”

　　作为纪实文学，《山河故人》的文字质朴感人，平静中蕴藏巨大的能量。书中有很多民间谚语：“上人有德，下人有路。”“一个人头上一颗露水珠，干啥不能活一辈子。”闫父是通透了悟的，他对女儿闫红说：“谈恋爱，一定要满心欢喜，以后日子长着呢，磕磕绊绊多着呢，凭着最初的满心欢喜还能过去，要是一开始没那么喜欢，碰到点儿事就不行了。”正如作家陈思呈所评价：“闫叔叔的写作手法非常平静，既有优雅的古意，也常间插当地的口语，使这些故事和人物更加鲜活。”

　　《山河故人》是一本温暖明亮的书，是一个垂暮老人在历经一生的艰辛磨难和耕耘收获后酿出的生命之蜜，是一个慈爱父亲留给子孙后代最宝贵的精神财富。那些父辈们的青春年华、温润美好，透过百年的光阴，清晰浮现在眼前，他们的家国情怀和无畏担当，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力量。

　　作者简介：乔欢，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