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喻户晓的《甜蜜蜜》《小城故事》比起来,邓丽君的《翠湖寒》不算特别有名。但这首歌却是她以华语歌坛天后之尊,虚心学习西方声乐技巧后演唱艺术再上台阶的佳作。歌曲曲调婉转,唱词优美,尤其当歌者不掺一丝杂质的声线唱出第一句“我曾在翠湖寒,留下我的情感”,一个伫立在带雨含烟的翠湖边的身影仿佛可见。随着歌词的铺陈,不疾不徐,高低相宜的歌声开始讲述这段与故事片《云水谣》差可比拟的故事:时光渐逝,她或者是他,仍在朝朝暮暮怀念,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依然。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昆明西南联大旧址的旁边有一片水,曾名翠湖。再听《翠湖寒》,就会想,也许真的有这样一个远走他乡的人,孑然独立,任身边斗转星移,物事变幻,心心念念着的,仍是彼时彼地留下的那段情感。
临湖而立仿佛总是容易引人遐思。 2021年春节前夕,隆冬时节的颐和园清冷萧索,天空澄澈高远,蓝到透明,映衬着远处白塔的剪影玲珑曼妙,温润如玉。俯身望向已结起薄冰的一池昆明湖水,忽然就想起了王国维先生。
1927年6月2日,正当学术生涯巅峰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自沉昆明湖,并留下包含“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内容的遗书,引发诸多猜测。为还先生清白,驳斥当时甚嚣尘上的 “殉清”一说,陈寅恪教授撰写了情深意切的悼文,其中“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一段已成经典。
20世纪初正是中国近代风起云涌之时,辛亥革命爆发,清帝逊位,军阀混战,政治大事件层出不穷。而在文化方面,西学东渐成为一股潮流。但是,西学与东学,谁为体,谁为用?“体”与“用”,怎样平衡而不是剑走偏锋,怎样促进而不是相互掣肘?对于并无留洋经历,对舶来文化基本采取傲睨和戒备心理的王国维先生来说,孰为“体”,孰为“用”,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然而随着西学在实业界、科技界大显身手,进而在诗歌、戏剧、建筑等领域拥有一席之地。凡此种种,均属眼见为实,王国维先生不可能不闻不问,也不能不对“体”和“用”之间的关系进行再思考。可是当此巨变之初与离乱之秋,想要潜心钻研,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何其难也!为了捍卫心中的传统道义,先生可能有过“不彰”的著述,“可商”的学说。但难能可贵的是,这正是先生不随波逐流,不曲己悦人的士人风骨的体现。陈寅恪教授最为推崇先生的也正是这一点。
中华文化,千年赓续,这一条去伪存真、去芜存菁的道路坎坷且漫长。没有先辈的筚路蓝缕,漫漫求索,哪有今天的开放包容、对等交流,文化自信更是无从谈起。凛冬是春天的使者,回首再望向这一池湖水,仿佛可以看出一点春江水暖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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