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去荻港古镇时做攻略就知道有个“一元茶馆”。
沿着古镇的内部马路走到尽头再朝北拐,便进入一个不一样的街区。浓绿浑厚的运河水缓缓而来,延绵而去,像一匹宽柔的绸带,把两岸隔开。一边是白墙黛瓦,石板石阶的农家住屋,一边是木构梁柱,木窗木门的廊棚民宅。一元茶馆在廊棚这边,建筑有些陈旧破损,却裹着满满的沧桑感,浓浓的昨日风情。
迎着茶馆的招牌,进门便是大堂,足有六七十平米,或许还更大些。映入眼帘的就一个字:乱。左边是两排桌凳,很有些年代感,桌子周边散落着杂物。最显眼的是那堆塑料皮的暖水瓶,足有二十把。或许用得太久的缘故,说实话看上去并不太干净。右边是两把理发椅,那样式估计年轻人都不曾见过,又破又旧,应该收废品的也会嫌弃。再看四周墙面,虽是白色,但不少地方已黑黢黢。墙上挂满了各种照片、字幅、电线、钟表、毛巾,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物品。壁龛里塞着不同型号的茶杯,全是白色,搪瓷为主,凸显了年代的痕迹。木橱的抽屉都是拉开的,有的拉得大些,有的露出一点缝隙。里面乱七八糟,似乎什么都有。那情景有点像旧货商店,却又不太像。因为商店总还是有规有矩,这里却显得杂乱无章。
进门时已有两位年轻人坐在大堂的长条椅子上喝茶,还有两位客人在四处巡望。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瘦小老人,动作缓慢地在暖水瓶前忙碌着。他应该看到了我,但似乎并不关注。这倒正中我意,乘机可以把整个茶馆看个遍。
大堂连接着两个门,走进去是一个有天井的小院。一口大缸摆在中央,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大缸的对面是个小戏台,玲珑可爱,木质结构,雕梁画栋,颇为考究。一看当初就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否则谁会花大把钱在自己院子里建个戏台奢侈?戏台中央的上方有一个牌匾“聚华园”,烫金大字,很是耀眼。有二楼,上去发现有八仙桌和其他桌凳,这无疑是“雅座”。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会更有一番滋味。
回到天井时无意中看到一个令人哑然失笑的场景。在大堂和天井连接的缝隙间,居然有一个悬挂的陶瓷小便池,比一般公共厕所里的要小一大圈,属于“袖珍”型。无门也没有任何遮拦,显然是男人们的专利。
实际一元茶馆主体客人就是男性。这个前身叫“聚华园”的茶馆,开启的年代是1896年。当年没有旅游的概念,茶馆接待的客人应该就是本地居民。按照传统观念,女性是很少出头露面的,喝茶这种休闲之事,肯定也轮不到女性。所以,一元茶馆更多的是男人的世界。这从茶馆里杂乱无序的摆设就可以得到佐证。
一元茶馆先后经历了四任掌柜。前三任何许人也,不得而知。1966年23岁的潘掌柜接盘,一直到现在。
1966年是个特殊的年代,茶馆竟能存活,这确实耐人寻味。一元茶馆受人青睐,便宜是硬道理。现在一元钱在人们眼里有时不是“钱”,但在一元茶馆却可以理直气壮地尽情享受,这种接地气的经营模式别开生面,必定惹人注目。再就是时间宽松,早上三点就开始营业,这在全国也绝无仅有。而且可以任意支配时间。茶馆里不但有闲来无事的老人一坐就是半天,还时常有抱着电脑、捧着书籍的年轻人坐下就不挪窝。前提是点上一杯茶。
每天天还没亮,一些早睡早起,或睡不着觉的老人便提着茶杯或攥着茶叶从自家走出,慢悠悠地来到茶馆。此时用煤饼炉烧好的热水已灌满了暖水瓶,老人们只需倒上,茶香便随之溢出。然后开始拉呱闲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漫无边际,却兴趣盎然。有的老人还带着早点,边说边喝边吃,等太阳升起照亮大地时,又慢悠悠朝家走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荻港古镇的老人几乎都在茶馆里消耗着自己的余生,从开始的七八十个人到后来的三四十人再到现在不到二十人。时光在流逝,老人们也一个个撒手人寰。茶馆挂着一个镶了镜框的黑白照片,几十个人的“大头像”挤在一起,那都是茶馆曾经的常客,年龄加起来足有三千多岁,然而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如今只能通过照片再看一眼熟悉的茶馆,再闻一下浓郁的茶香了。
潘掌柜也老了,给人理发修面时手难免在抖。还有那个唯一的伙计,今年也已七十多岁的聋哑人,还能屋里屋外、忙前忙后坚持多久?荻港古镇曾有十三家茶馆,如今依旧在坚持的只此一家。节假日这里连门都挤不进去。许多人是慕名而来,来这个既没有高深茶道,又没有精致装饰的原生态茶馆,一方面出于好奇、敬佩,一方面来感受、体验,而更多的是回味、思考,或者在寻找着什么。
历史上荻港古镇曾走出两名状元,五十多名进士,两百多名太学生、贡生、举人。深厚的书香底蕴,向上的人生理念,这些跟一元茶馆有无关联?答案应该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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