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

　　咏梅、苏敏和尹丽川，三个原本不搭界的女人，在这个九月，给世界贡献了一台好戏。

　　最早是从网络上知道苏敏的。一个不年轻了的女人，不美，朴实，但很倔。她从特别不适的婚姻中主动地跑了出来，贷款买了车，在绝经之后不管不顾，为自己而活了。她不忍了，爱咋就咋了，出走了再说。这是个很要命的力量。比读过一些书只肯滔滔不绝又臣服于命运老窝里的女人，苏敏对我更有杀伤力。我就是自己所说的这种女人，是典型的“夜晚梦想千条路，明早照旧卖豆腐”的那种怯懦的人。所以，苏敏很让我在意，我很尊重她。但也仅限于此。我还是每天与我钟爱的世界级大师们的文字接触，光明正大偷窥他们的智慧。我渴望用智慧提升自己的纬度，企图以降维打击的方式超越生活中的困难。其实，我知道，有时“去他的”一种践行，最是一种对于人间破事的降维打击。

　　苏敏的故事被拉进了大屏幕。这个也让我好奇了一下子。更让我好奇的是——导演竟然是尹丽川。尹丽川是个美丽的女诗人，因语言泼厉、想象力越界、语风指纹一样独特而闻名诗界。她导演一个中国普通妇女出走的故事，是让我怔怔了一大下子的。在我的心中，尹丽川该去导演那种《哈里·波特》《三体》之类的奇幻片子，北极一样雄奇的那一类。她却去导演了这样一部中国最普通家庭妇女的叛逆之心路。很虐心，很写实。也许，北极和南极一样，都是地球之极。

　　咏梅我见过。早在咏梅得国际女主角大奖之前我就见过她。我的老师兼单位领导学者李洁和栾树、咏梅夫妇是好朋友，我参与过他们的聚会，咏梅在场。咏梅是那种看起来不艳丽却格外有品味的女艺术家，她安静，格言一样节制；她好看，是“俏也不争春”的那么一种出奇的好看；她有才华，是那种有自己心量的和心跳的才华，这才华像个生命——这样的生命，是会被时间恭维的，会徐徐展开的。她的脸上用不着拉皮，她像对待珍贵的礼物那样对待面孔上的皱纹。她说，它们是好不容易长在自己脸上的，去掉了多可惜。

　　于是有了《出走的决心》这部电影。三个女人，共筑一台女人戏。

　　前两天李洁包了一整个电影剧场，给咏梅庆贺，也请朋友们欣赏咏梅精湛的演技。

　　咏梅演得真好。她甚至能把自己演得和苏敏一样神似。她们俩原本是完全天壤之别的女人呐，咏梅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演成苏敏。她是真正的大演员，有着大演员那种能量和气场。咏梅是那种一直可以演到老的艺术家，她有范儿，有劲儿。

　　苏敏现在已是流量女人，当然，她获得了自己根本没敢预期的这个结局。她一定比谁都惊讶于自己被迫出走的这个命运所产生的效果。最低估自己影响力的一定是苏敏。现在的苏敏，完全脱胎换骨了，有了美丽的风采和时尚的装扮。看得出来，力量从她曾经患了忧郁症的身体里面新生儿一样诞生了出来。这被众生看见了的力量又像倔强的花朵一样开绽得肥硕艳丽。这是尊贵的生命之花，这花疗愈了苏敏，又开始疗愈和苏敏有着同命运的众多女人们。

　　一个半世纪前，挪威剧作家易卜生写了《玩偶之家》。挪拉看清了自己在家中的玩偶地位后，庄严地对丈夫说：“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之后，娜拉毅然走出家门，那记摔门声震动了整个世界。门一摔，剧终了。当年，观众们单是知道娜拉要出走，却没有人知道娜拉出走之后会是怎样的。易卜生甚至调侃地说，我写娜拉没有想过这个意思，我不过是做诗。1923年，一向反逆的鲁迅先生做了预言：娜拉出走之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还有一个结局，就是饿死。看来鲁迅先生的笔墨还是受到了那个时代的局限。

　　苏敏走后，在大自然中越来越活成了真正的自己。互联网时代她意外地挣了钱，甩出十几万银子把那个懦弱的丈夫给甩了，像甩了一把鼻涕。真过瘾呵！在路上的苏敏一定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有的困难是天大的。但她不怕！她选择超越她们。

　　新时代的娜拉，出走之后，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