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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9:慢读
忆奶奶姥姥
插图 阿占

  王开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过来的人,许多孩子从小都在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家长大。源于当时的住房紧张和家庭孩子多,实属无奈之举。

  我曾认为,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亲人,即是自小朝夕相伴的缘故。奶奶生于清末,中等个子,身材微瘦,眉清目秀,头发一丝不乱地往后梳成个髻,用簪子插好。一袭干净的中式对襟小褂,冬天是黛色粗布,夏天换成浅蓝色薄衫,干净利落。腿上,永远缠着黑色的裹腿布,一层一层,毫不马虎。三寸金莲小脚,那是封建王朝留给她终生的痛苦。我从未见到任何一位女人的勤劳能比得过奶奶。她从不闲着。

  我家平房的正屋,左右各有一个大锅台。西面的台面上备有一个陶瓷大盆,很重,我搬不动,是盛刷锅水用的。盛满水后,更重。小脚的奶奶天天搬上搬下,瘦小的身子骨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大力气。每天四五点钟,她准时下炕,拾掇家务,拉风箱生火做饭。我每天基本是伴着饭香味醒来的。

  得空时,奶奶还以剪纸为乐,剪出许多传统的吉庆图案来,一直坚持到八十多岁。她还会用纸浆制作大小笸箩,现在已属非物质文化遗产范畴。常看她反反复复地做内壳,刷糨糊,贴报纸,干了再贴,要四至五层。最外层则用喜庆的花纸或是剪纸做面。她做的笸箩,既美观又经久耐用,可以盛放针头线脑,也可放些糖果点心。听奶奶讲,这是在娘家从小必学的手艺,当属民国时期胶东地区女红的一种了。

  奶奶的另一种特质是脾气极好,心地特善良。虽然自家并不宽裕,却看不得别人饿肚子。别人有了难,往往刚说了一半,她先抹了泪,开始在怀中掏钱。无论对自家孩子,还是对上门乞讨的落难人,向善之心一以贯之。她常说,能帮人一把,不推人一把。

  我自小认为奶奶家才是我的家。每到周末,父母会接我回四方的家中住上两天,周日下午再送回奶奶家。要离开父母家时,我常会搜罗好吃的和好用的,带回来。为这事常和妹妹起冲突,一个不让拿她家的东西,一个硬要拿回自己家,好像两个外人在打架。

  奶奶手巧,会做各种传统面食,如发面馒头、饹饼子、葱油饼、蛋饼、油炒面、擀面条、包包子和饺子等,一些时令的如槐花饼、烙卡花、炒棋子,冬天“丝酱豆”,也无所不能。她用有限的家用钱,把家里的伙食尽可能调节得活色生香。她还是做针线活儿的好手,冬天缝制棉被,平时缝缝补补,顶针不离手。我眼神好,经常帮她穿针引线。

  老人家不识字,却培养出两名上世纪50年代大学生的儿子,她知道的民间故事和谚语特别多,如《十个柱棒歌》(柱棒,指拐杖):“一个柱棒一柱一,离了柱棒治不地;两个柱帮两柱两,柱棒比个儿还强;三个柱棒三柱三,儿的饭碗不好端……”讽刺不孝顺的儿女。只可惜,那时没有记录下来。

  口不离冰糖,是奶奶晚年的嗜好之一,她还爱喝可乐和雪碧,崂山可乐和可口可乐都喜欢。老人家以93岁高龄谢世,不知道她的长寿密码,是否与此爱好有关。

  有一天清晨5点,我从梦中惊醒,一个人坐在床头上泪眼蒙眬。我梦见姥姥了。稍后,我起身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告诉我,这天正是姥姥的祭日。她说,是姥姥托梦,她想你了。话音未落,我已泪如雨下。

  姥姥生于民国七年,是位慈祥的小脚胖老太,福态福相。姥爷则沉默寡言,闷不吭声,家里一般由姥姥主事。那时候,她家住在四方的苗沟沿。老人家的家教很严,七个子女在她面前规规矩矩,懂事而孝顺。那个时代过来的大家庭,孩子多,日子苦,父母子女间少有和谐,我却从未见过舅姨们争吵打架。即使相互间有了矛盾,也是姥姥一锤定音,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因而家和万事兴。

  印象中第一次见姥姥,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三岁的样子。妈妈领我来到杭州路上“专汽”附近的一家小卖部。窗口里一位和蔼的胖胖的老太太递给我一把糖果,我高兴极了。回家路上,妈妈说,那就是你姥姥。自此,每当我路过那个小卖部的窗口,我都好奇地向里面张望,但妈妈再也未带我去过。

  上学后,对我而言,姥姥家既是避风港,又像是百宝箱。在家里犯了错,挨了打,要窜到姥姥家诉诉苦、躲躲事。有一次,我离家出走,感觉累饿了,跑到她家准备蹭饭。估计到父母一定会来找,就先趴在她家的后窗上听动静。果然,父母早已寻来。一直等他们走了,我才敢进门。姥姥给我弄了吃的后,派舅舅专门把我护送回家,一再交代回家不准打我。

  手里缺了零花钱,我常会跑到姥姥家,把她家十几个抽屉来回翻个遍,总能找到一分两分的硬币。姥爷不动声色坐在那里,一般会冷不丁地调侃两句:“强盗又来了!”姥姥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东翻西找。

  无花果树挂果了,我会三天两头爬上房顶和树上摘果子吃。她家的无花果,个大,饱满,蜜甜。为了吃上这口儿,不知踩碎了屋顶多少页红瓦。姥姥总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这皮孩子!小心呀!”从不打骂我。

  上世纪90年代初,我的硬笔书法入展全国比赛。进京前,我去姥姥家报喜。姥姥高兴得合不拢嘴,让姥爷赶紧掏钱赞助。姥爷刚好补发了工资,第一次见他老人家慷慨地拿出一百元大钞时,我深感意外。要知道,在那个年月,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姥姥暮年身体有恙,儿女们轮流陪护,端水送饭,从未间断,亦无怨言。久病床前有孝子,邻里传为佳话。老人家不愿连累孩子们,多次拽着医生硬要放弃治疗。卧床之时,我去看她。坐在床边,我拉着她温暖厚实的大手,她则常喜欢一边摩挲着我的耳朵垂,一边念叨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也是我打小听她老人家重复最多的一句口头禅。

  每逢清明思故人。转眼间,姥姥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我依稀又见到她,站在巷子口招手送我的胖胖的身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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