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溱

　　里院离人们似乎很遥远，却又如此之近。这些年“里院文化”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一些里院经修复改造后向公众开放，俨然成了时代的文化符号，从中让人产生怀旧和感慨之情。

　　里院的“始作俑者”是德国人。当年德国人占居青岛时，修建了不少迄今还被人津津乐道的各式别墅，那些具有明显欧式风格和特征的建筑，虽然很美观也很有情调，但也不是寻常之民可以住得起，租得起的。十九世纪末期开着大轮船踏上青岛土地的德国人不只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也有不少下层官兵和普通公职人员，以及梦想在东方之地捞一把的投机者。这些人同样需要遮风避雨的广厦千万间，于是就诞生了后来被称作里院的“舶来”建筑。

　　里院有明显的特征：方形，四面是房屋，中间围出一个四方院子，有一个门洞做通道方便进出。这样式有点像福建的土楼，周围封闭中间形成空间，有几处通道可以联系内外。只不过土楼大都是圆形，而里院毫无例外都是方形。从这个对比上可以看出，里院的所谓结构形式实际很早就在东方大地出现了，只不过是形状、功能不尽相同而已。

　　里院最早最多出现是在岛城的首善之区，这很容易让人理解。当初德国人大都居住在生活条件相对方便的区域，其工作、活动的主要范围也都集中在市南区。德占时期青岛的城市建设规划显示，德国人把市南区绝对放在重中之重，包括街区建设、商业布点、供水管道、污水处理等等，都优于其他城区。里院大量出现在这个区域，自然就不足为怪了。

　　里院看上去不过是一种居住形式，但其设计尽显“服务”理念。里院的一层基本是为“商业”打造，二层以上才是住宅。这很符合“享受为上”的西方人居住要求：住地附近就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布帛菽粟，柴米油盐，甚至药房、饭店近在咫尺，出门即可实现基本生活需求，省时省力又方便。这让居住者感到舒适而温馨。

　　当然里院还有更让人暖心之处，那就是几十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整天在一个大院子里为伍，活像一个大家庭。现在走进修葺一新的里院，满眼是干净整洁的景象，然而在一些老里院人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场面却是杂乱无章的晾衣绳、粗竹竿和散发着各种气味的被单、床垫、棉被，以及挂满墙面的形形色色家把什，大到铁锅、拖把、竹筐，小到篦子、粽叶、萝卜干，不折不扣的一个“杂、乱、差”。嘈杂的声音是里院的“交响曲”。喊叫孩子的急切声，两口子拌嘴的吵闹声，加上邻里之间相互招呼的应答声，令整个大院时常“不得安宁”。不过，里院的人又大都是些热心肠。张家有个难，李家知道了能帮则帮，王家碰上了晦气，徐家会想方设法帮着“驱赶”。大家庭的日子虽有时也少不了碰碰磕磕，但相互帮衬总会换得相互理解，从而变得更加“亲热”。为什么现在里院能得到不少人的青睐和关注？说白了就是那些过往的浓浓的邻里间的友善气息，始终在散发着诱人的气味，激发和催生着人们纯朴而真实的情感，令人久久难忘。

　　里院是一种居住“风尚”，也是一种建筑“时髦”。这种来自异国他乡的设计构造，让喜欢遵循传统的国人也算是开了眼界，涨了见识。青岛严格说是个“移民”城市，接触“外来”信息和影响相对其他城市会更多，这就使其更容易接受和消化“新鲜”事物，并为己所用。里院这种别具一格的建筑模式一经出现，很快岛城各个区域就有了“相似”之物，只不过未必也叫里院，而是更具有地方色彩的称呼。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我曾住在台东区利津路，门前那条不算宽的马路，一侧是制针厂、火柴厂、电表厂、石棉厂等厂区，一侧是密集的市民住地。我住的是一个“院套院”的院落，被约定俗成称为：大杂院。大杂院里面有5个小院。每个小院四周都是房屋，然后是一个装有木质大门的门洞。大杂院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左右，是不是借鉴了里院的建筑模式不得而知，但总体来看，式样有些像，但配套功能明显欠缺。当初住在大杂院和周围大院的人，少说有几千口，但就有一个小杂货铺，卖些酱油、醋、香烟、糖果，连个菜店都没有，要买菜必须去辽宁路、营口路一带菜店，极不方便。从这点看，市南区之外的所谓里院，只是形式上的雷同，实质上还是有差别的。这也可能就是迄今为止尚还保留的370处里院建筑，大都集中在市南区的原因所在。这也从另一个层面说明，貌似相同的东西，一定还是不同，而且很难相同，因为本质上就有差异。

　　里院很有北京四合院的架势，但是“大号”的，“粗犷”的，而正宗的四合院是“袖珍”的，“精致”的。里院永远不会有四合院的清净与品位。它的建筑模式决定了居住者的层次，不会穷得吃不起饭，但也绝对不会是腰缠万贯的大户人家。然而吵吵闹闹，参差不齐，恰恰营造了里院的烟火气息，让这里的人情世故更浓郁更扎实也更招人喜爱。当“破、旧、乱”的大杂院被作为“棚户区”加以拆除、新建时，人们更多的是兴奋、欢呼，而当里院被划为“改造”之地时，许多人兴奋之后往往带着难以名状的失落。这是一种纠结缠绕的感情，又是一种矛盾混沌的心理。五味杂陈，悲喜交集，有些无所适从的意味。里面满满的情怀，满满的故事和满满的念想，实在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