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已青

　　有一位诗人说，刚到青岛时，她看到马路边上的法国梧桐，海大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就想起了故乡。故乡小城的行道树就是法国梧桐，来到这个以蓝色海洋为背景的城市，一切都是新鲜的，但法国梧桐却带给她故乡的感觉，她迅速融入这个城市。

　　我以为，法国梧桐是绿色青岛的主力，法国梧桐代表了绿色青岛的风情。我多次走进小学、中学，为青少年做题为《如何观察周围的世界》《观察与写作训练》等讲座，每次在讲座中都播放PPT，以观察法国梧桐的四季为例，来讲解如何观察身边的植物。

　　每年三月，法国梧桐好像还在沉睡之中。其实，正在酝酿着新的生命。四月中旬，法国梧桐的嫩叶在树枝上萌芽，在和煦的春风下，迎着春风生长，到了下旬，就可以看到淡黄色的嫩叶，在和畅的惠风中招展。到了五月，法国梧桐的树叶长大了，变绿了，变成深沉的绿色。满树浓绿的树叶在海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翻着绿浪。法国梧桐的浓荫掩映着山坡下错落的红瓦的老房子，这是青岛的风景画。

　　大约在五月中旬，青岛的法国梧桐就长出了圆球形头状花序，红褐色的为雌性花，浅绿色的为雄性花，隐藏在淡黄色或嫩绿色的叶片之中。法国梧桐雌雄同株，雌花授粉后，就开始发育成果球，就像荔枝大小，颜色也像荔枝的外壳，比成熟的荔枝的外壳颜色淡。法国梧桐的花，和叶片一样，都有绿色的长梗。

　　法国梧桐的果球长出来不久，去年悬挂在树枝上的老果球经历了夏秋冬春，仿佛是为了完成一个新老的交接仪式，开始退场。于是，老果球在夏日的风中吹散、飘飞。每当这个时节，法国梧桐果球的果毛纷纷扬扬，落在停泊在树下的小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落到冬青的灌木丛中，落到居民楼的窗纱上，这是虫声新透的绿窗纱啊。法国梧桐的果球分散、果毛纷飞，有时还会落进行人的脖子里。但这些烦恼，与法国梧桐带来的绿荫和清凉相比，可以说是幸福的烦恼。

　　盛夏，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浓密的绿荫，组成深邃悠长的绿色隧道，令人印象深刻。我记忆中有条路长满了法国梧桐，留下我的人生印记。

　　1997年夏天，我从青岛火车站乘坐5路电车去胜利桥，在胜利桥换乘9路去李村，到青岛师范学校报到。这是一次全新的旅程。当车辆行驶到四流南路，电车进入一个绿色的隧道，两侧的行道树浓荫遮天蔽日，拖着两条大辫子的5路电车，嗡嗡地进入一个梦幻一般的世界，马路上是轻轻晃动的光影。葡萄酒厂的厂房上爬满了爬山虎，风吹起一波一波的绿浪。我靠近车窗，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迎面而来的是绿色的风，呼吸着绿色的空气，感到无比的清凉。这个长长的绿色隧道，仿佛是交响曲中不断重复的一个旋律。“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四流南路法国梧桐的颜色、声音和气息。

　　法国梧桐最有诗意的季节当属秋天。十月下旬的青岛，法国梧桐树叶变得五彩斑斓。阳光就像雨丝洒落在树叶上，看吧，深绿色的、淡黄色的、金黄色的、深棕色的、褐色的树叶，丰富多彩，绚丽多姿。一株经历风霜的法国梧桐，就是一幅天然的水彩画。

　　法国梧桐，秋叶静美。飘零之时，声音既宏大又细微。早晨从睡梦中醒来，浮在一片刷刷的声音之中，感觉就像飘浮在柔软云堆。刷刷的声音，很有节奏，那是环卫工人在清扫落叶，仿佛看到金黄的、褐色的、红色的落叶，被扫起，翻卷着，簌簌地聚拢在一起，一大堆，很安静。不时有落叶飘下，轻盈地降落在上面，像栖息的蝴蝶。落叶是告别，是预言。总能引起诗人的喟叹。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在武汉大学担任外文系主任时，独居一栋被树木环绕的庭院。到了深秋，他不让校工清扫落叶。朱光潜写道：“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意境的诗更为生动，深刻。”厚积落叶听雨声，这是诗意的营造，美学的格调。顺应自然，聆听天籁，静赏万物，这是美学家的人生境界。

　　法国梧桐和秋雨秋灯最相宜。一场深秋的雨在寂静的夜空落下，逍遥堂前千章木，常送中宵风雨声。千树万树，黄叶飘零。大街小巷，木叶纷飞。满城风雨，遍地落叶。风也萧萧，雨也凄凄。踩着落叶走，并不觉得萧瑟。盛衰荣枯，皆是自然。喜怒哀乐，如风雨一过。更多的是淡然、平静。

　　进入十二月，云轻天高，一株株法国梧桐做完了减法，疏朗的枝条在呼啸的寒风中晃动，那些果球荡着秋千，好长时间才安静下来。冬天删繁就简，法国梧桐剩下线条，在天空作画，有一种山川寂寥万木萧萧的枯淡之美……法国梧桐向晴空举起枝丫，几个鸟窝很扎眼，黑乎乎地挂在枝丫中间。叶落鸟窝出啊，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法国梧桐的四季，春天萌生，夏天繁盛，秋天绚烂，冬天寂寥，每个季节都有美的诞生。沉睡一个冬季，法国梧桐又开始了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