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意识到自己毫无意识地就想到了这样的开头时:“许多年之后,当华侨大学(以下简称“华大”)老师故事的回忆邀约,穿过黑暗的虚拟矩阵抵达我的微信界面时,我的思绪一定会瞬间飘回到在学校图书馆旁边偶遇他们的那个夜晚。当时,谈笑风生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身上某处透露出的一些隐约闪烁的微光,亮过当空皓月,越过昏黄路灯,将一个大一中文系学生青春迷茫的幽暗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我对着电脑不禁笑出了声,这该是怎样的宿命?
这段模仿诺贝尔文学奖名著《百年孤独》经典开场白的文字,对今天学中文的大学生,甚至只要是喜欢写作、喜欢文学的人来说,已经是玩得不能再玩的梗了,但无可否认其对中国文学进程的影响,正是这部小说的开头引领着中国新时期小说走向成熟,并形成了今天与世界文学对话的格局。而作为上个世纪华大92级中文系的学生,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名文学在场者,引领我入场的正是本文开篇中我在图书馆旁边偶遇的“他们”,具体说就是彼时在中文系任职的刘小新老师和朱立立老师。
1992年的华大校园,闽南金三角沿海经济开放的东风也吹到了这里,所绽放的活力令我这样的内地生目不暇接。进校门两边参天的芒果树,陈嘉庚礼堂前火红的木棉花,秋中湖畔流泪的桉树,中文楼旁洁白的珙桐,在日后的岁月回望里都一一被虚化成了青春的衬景,被清晰地定格的是那些风风火火辗转于各类讲座间的激情,是那些意气风发奔波于各种活动中的热情。那时,中文系也利用晚上的时间陆续开了许多跟市场就业相关的公共辅修课,眼花缭乱的课目一时竟让我误以为自己也站在了时代的浪尖上,直到秋风吹落最后一片该掉的叶子,出身于小城做题家的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未来的方向在哪里,又该如何走?纷繁的校园没有给出答案,星空也沉默不语。那天夜晚下了课,我朝着图书馆走去,快到图书馆一段小上坡路时,对面走来一对挽着胳膊散步的年轻男女,他们有说有笑着。一开始我并不在意,以为就是学长学姐们谈情说爱,走近时听到他们似乎讨论的是学术话题,而且跟自己的专业课有关,不由得驻足倾听起来。我侧目望去,他们正好步行至路灯下,我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系的刘小新老师和朱立立老师夫妻么?好在他们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我这个路人,我再次望去,这次看到大概是俩人说到了精彩点上,刘小新老师的脸上露出了大笑的样子,而朱立立老师也仰头笑盈盈地回应他。我被朱立立老师的笑容吸引住了。那是一张怎样的笑容呢?一直以来我总是一遍遍地回忆这张笑容,这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笑容不假,彼时朱立立老师毕业分配到华大工作并不多久,自然是年轻,但在青春的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和风华正茂。吸引我的是这张笑容上的光,朱立立老师那白皙微肉的脸庞上有点点微光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闪一闪,不仅灿烂了正低头看她的刘小新老师的眼眸里的星星,更唰一下在我闷闷的心口刺开了一个可以呼吸的缝隙。我知道,这笑容上的光是用文学热爱和专业素养喂养出来的自信之光,对!这才是我想要的青春之光,甚至人生之光。
写到这里,读者也许会说我所讲的都不能算是故事,因为事件能动主体只有单方面的我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不用说那天晚上刘小新老师和朱立立老师压根没注意到我这个路人学生,抑或他们注意到了也没有认出我是中文系大一的新生,就算是之后的岁月除了曾经的教学关系,我们也从未发生过其他的任何联系,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夜晚改变了我。我开始主动去追他们课上传授的每一个知识,从认真听他们的每一堂课到所有专业老师的课,从课内到课外循着那夜的微光我认识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知道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和中国新时期先锋小说,理解了五四新文学运动与鲁迅的《狂人日记》……后来,我在文学的路上走了很远,直到现在依然在路上。刘小新老师和朱立立老师绝不会想到是他们领我走上的这条路,那个夜晚也许是他们生命里无数个夜晚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夜,那个夜晚也许他们还邂逅过其他的同学,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那个夜晚,朱立立老师笑容上的光泽,刘小新老师眼睛里的星星,这些光虽然微小却清楚地让我看到了命运的齿轮冥冥中开始转动。我想这是故事,而且是带着文学浪漫的故事,只是我们看到了故事的结尾,没有猜到故事是从这样的微光开始的。
是的,我不擅长和老师打交道,在华大几乎没有产生过和老师亦师亦友的佳话逸事,但类似刘小新老师和朱立立老师这样的微光故事,可以说贯穿着我整个的求学生涯。我记得中文系还有位黄万华老师,后来我毕业离开华大去山东师范大学读硕士研究生的第二年,他也调入了山东大学,和我在北方济南重逢。黄万华老师是研究中国抗战时期文学和海外华人文学的,还教我们写作课,每当看到学生写得好的作文和论文,他总要在课堂上念一念。黄老师每念到精彩处,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用一侧的手去扶一下另一侧的眼镜框,你只要抬头就会顺着他的手势注意到他眼镜片后星光点点,而这些个星光细微,却足够照亮和温暖你的未来路。我和班上另外一位同学张夏珍都是在黄万华老师的指导下,在本科就发表了第一篇学术论文,夏珍后来留校,现在也是华大文学院的老师。
华大四年,最是青春韶华,微光故事很多很多,闪闪如璀璨星河,除了专业课的老师们,还有其他更多的老师,比如校团委的王秀勇老师、赵小波老师、洪雪辉老师、李志强老师等等,我们因为《团讯》这本薄薄的校团委刊物而结缘。我天生对人事更迭不敏感,只记得在学生活动中心金川二楼那间最大的办公室,他们进进出出来回穿梭了我的大学业余生活。不会忘记在那间偌大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中赵小波老师指间的香烟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明暗的转换多么契合当时自己的心情,一个大一的新生才刚刚从实习正式转正为《团讯》编辑,就被告知不妨试试向社会解决刊物印刷、活动等经费问题,一时欢喜一时忧,欢喜的是老师们的信任,忧的是自己对校园都还没来得及熟悉完又如何去社会寻找答案?几轮明暗,几番欢喜忧愁,我扭头去看正伏案书写的王秀勇老师,可能是心灵感应吧,他也抬头看我,目光中笑意晶莹,与赵小波老师的烟头交相辉映,驱走了少年心中的怯意,点燃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斗志。我和工商系的小伙伴们策划了许多方案,去食堂门口募捐,到校园路边卖刊物,自己刻钢板油印节省印刷成本等等,最后让我们摸索到了一个最优的实践——用刊物版面刊登广告换取赞助。我记得第一条广告是关于近视眼镜的,当时学生当中近视的已经不少,赞助费不多,足以维持一个学期刊物的运行,那个学期结束编辑部去了泉州清源山团建,下山后第一次尝到东街著名的肉粽,唇齿留香,至今记忆犹新。现在看来,这种媒体的市场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但在当时,市场经济方兴未艾,才刚刚吹到校园里,我们的市场尝试无疑石破天惊。后来,我走上社会工作了,才意识到这个打破的意义更重要的在于对个人成长的影响,因为打破的不仅仅是行业的壁垒,还有思想的束缚。拥抱新生事物的胆量,拓展视野及格局的勇气,这些都和文学热爱的初心、专业精神的执着一起,构成了一代又一代华大人离开象牙塔后行走社会的精神图谱。
恢复高考以来,上大学成为我们这些内地小城寒门学子改变命运最重要的途径,在人生这个最起决定性作用的阶段,我和大学的老师们没有热烈的羁绊故事可歌可泣,有的就是这些点滴微光,但星星之火足可燎原,斗转星移,潮来潮去,它们始终悬挂在东南的夜空中,总会在我每次的人生低谷时闪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