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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琴岛
◆大梁~~~
◆杜元洁~~~
◆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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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亦归处

  去年,在草木开始变黄的初秋,送走了姜寿民先生。眼前的绿意已深,先生辞世已有时日。回顾我与他的结识、交往,感觉似乎很久很久。可是,屈指一算,竟还不到十年。

  2014年冬,我在昌乐路文化街的一家画廊里,见到一组印章,“兴之所至”“吉人辞寡”“其质贞刚”等,甚是喜欢,看边款,落着“姜寿民”三个字,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先生的大名。印章一共13方,跟老板谈妥了价格,全部收入囊中。回家钤出印面,把玩石章,愈觉得好!

  读其“章”想见其为人。不自觉地,我常常由眼前的作品而神往于作者的风采。那段时间跟朋友聊天,“姜寿民”必是主话题。可能是精诚所至,有一回又说到姜先生,一位朋友朗然笑道:“我认识,哪天带你去见见”,我大喜过望。

  先生已过花甲之年,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玉面长身,风度是既潇洒又儒雅。同去的一位朋友请先生为他过世的尊人,一位书画家也是先生的老朋友,写篇文章,先生爽快地答应了。

  我很简单,只是表达了对他金石艺术的景仰,对人品的渴慕之情,先生笑笑,谦虚了几句。他的居住环境,不敢恭维,三室一厅都堆得满满,倚壁而立的好几个大书橱,里面是纵横枕藉的各种图书,粗粗一看,不下千册,个别地方,见缝插针地放着中草药。三四张两米长的书桌,铺陈着笔、墨、砚、盘、瓶、盏、刀、石、顔料等。一卷一卷的纸,有的写了字,有的没写;大大小小的书本,钤着印蜕或者画着印稿;一摞一摞的木板,有的刻了图案,有的还是白茬。先生有印刷机,自己印笺纸,有切割机,自己切石头,还有老虎钳,固定用的。厨房更不像样,仿佛好多年没有开过火了,说“釜甑生尘”,也不为过。

  过了几天,我再次请朋友陪我登门,带着润笔,请先生治印。先生为我刻了斋馆印、姓名印,可能是感于我的虔诚,取印的时候,又特意给我和朋友一人刻了一方带有姓氏的小玺。朋友说,你面子不小,姜老师很少给人刻姓名印的。

  这是老派文人的遗风吧,比如民国时有人鬻书鬻画拒绝落上款,有人落上款却坚决不写称呼。我想,姜先生可能也有这种名士气。

  前不久整理先生的遗稿,有不太连贯的日记,好几处提到我,记着我们最初的通话是2015年元月。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非常希望经常去拜晤先生,可既有朋友引见,不好过河拆桥,便老去“磨”他,相约同去,但是不久,朋友说,跟姜老师闹翻了,“这老头脾气太怪,要不然他没人脉?我也不跟他玩了,你能受得了,自己找他好啦,我不介意的”。他实话实说。

  于是我放胆独自登门。前后近十年,我们相处得不错,但我也切实领教了先生的怪脾气。有一回,忘了我顺口说了一句什么话,触动了他的肝火,伸手抓过书桌上的一方石砚,向地上狠狠地摔去,砚台摔了个粉碎。他的怒气犹未消,抬手指着大门,喝令我出去。如果我像那位朋友一样,我们也就闹翻了,可是不到半分钟,我就平静下来。

  “我不出去。”“这是我家,我叫你走你就得走!”“你这么大岁数,一个人住,又刚刚生了气,我走了,你若有个好歹,我怎么交代?要走也得你气消了再走。”

  也许是我的理由过于堂皇,先生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先笑了:“好,好,算你有理吧。”我也笑了,我们和好如初。

  我实在喜欢他的篆刻,有了闲钱便去买他的印章。在创作上,他是一丝不苟,无论是一方还是一百方,都必须自己满意了才拿出手,所以现在能够见到的他的印作,可以说是件件精品。

  然而在生活上,他是太不讲究了。一日三餐,不是饭馆就是外卖。我想尽一点晚学的心意,时常会去看望他。

  因为我亲眼见到的,他日复一日就是形影相吊地读书、写字、刻石,再就是自己刻板,印刷大大小小的自用笺,自己制模,浇铸金属的文房清玩。

  “太清苦了,连个饭局也没有”。我这样想着,提出请他吃饭。“我没有时间出去吃饭,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一脸正色,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看,嘎哒、嘎哒、嘎哒,三秒过去了,我向死亡又接近了三秒,还有很多事还没有做,时间不能浪费。我如果想吃饭,天天都可以有饭局。”

  后来我接触到一些他早年的朋友,知道他还真不是吹牛。先生出道很早。十几岁就师从岛上王苍、苏白等名宿,研习经史、文字、训诂、金石诸学,聪敏而勤奋。1986年“西泠印社首届全国篆刻作品评展”,1987年“首届全国篆刻艺术展”,先生都有作品参展,并收入作品选出版,1989年“首届全国印学研讨会”,入选先生的论文《大葆台金代遗址所出石印在篆刻史上的价值》,收入论文专辑《印坛》,他曾是山东省书法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连任青岛市书协第二、三、四届副主席、篆刻委员会主任……是的,凭这些光环,要混圈子,混饭局,太容易了。

  “我们年轻时熟得很,后来就找不到他了”,他的许多老朋友众口一词说过这样的话。有一位远在上海,已成为国家级金石名家的同门师弟,曾在《书法》杂志发表公开信,寻找、慰问这位当年的师兄。

  他刻过一方自用印“壬午(2002)辞客”。那么,应该在世纪之交,他就萌生了引退之意。后来,干脆“万人如海一身藏”,闭门谢客,息交绝游,隐于书籍、笔墨、刀石之中,全部精力都用于读书、著述、创作了。

  先生也不是那样不近人情。彼此了解、相知后,请他小范围聚聚,还是惠然肯来的。当然,人选一定要他认可,谈得高兴时,情不自禁地会来一段京剧、昆曲。但就是这样的聚会,一共也没超过十次。

  2017年,先生做过一个小手术。或许是潜意识里感到了生命的无常,我提出翌年给他出一本书法集的年历,他同意了,亲自遴选作品为每幅字撰写笺释。先生50岁,自己出过一册小小的印谱,手钤的,只打了几本,配着一篇短短的自序。我劝他70岁正式出一本,他选印,我联系出版。先生也同意了,只是进展非常慢。现在想,那时候他的体力已不是很好,再一个是他太要求完美,选的苛刻。接着就是三年疫情,彼此都很谨慎,我送东西就放在门口,电话告诉他。其间,只见过几面。

  好容易熬过那段日子,我可以经常去看他了。可是在2023年7月26日,我发觉他气色不好,他却不以为意,但一出门,居然没有了下楼的力气。于是,赶紧就医。后面反复进出医院,并通知他唯一的、已经侨居海外的女儿等。总之,一个来月,我们就天人永隔。

  先生遗嘱把精神遗产都留给我。大量的学术、书法、篆刻作品,有待整理,任重道远。这是一份厚重的信任,更是对本土文化的拾遗与珍重。用这样的方式送别与纪念,心香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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