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日常的重复和虚无,旅行是一种有效的对抗方式吗?作家们理想的旅行书写有着怎样的范本?理想的旅行动机和方式是什么?日前,新锐作家大头马与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以日益丰富多元的旅行写作为主题,从大头马的非典型旅行文学新作《东游西荡》谈起,分享旅行文学创作与体验。
写“我”,还是“我看见”
因为有过敏性鼻炎,青年作家大头马开始尝试跑步,先是“半马”,后是“全马”,然后开启了她的全球跑马之旅。这也成为她的非典型旅行文学新作《东游西荡》的由来。
不过在罗新教授看来,《东游西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旅行写作,他特别拿这部作品与胡成的《榆林道》对比,认为两个旅行写作分别体现了旅行文学的两个不同特质:后者更关注“我看见了什么”,而前者则把重点放在“我”的内心世界,也就是外部世界在“我”的内心引发的种种感受。
这种独树一帜的写法让罗新联想到美国作家彼得·马修森,一直以小说写作见长的他,身后最为人乐道的,却是他书写的喜马拉雅山之旅——《雪豹》,它成为旅行文学中的经典范本。在罗新看来,一般旅行作品就是记录自己的经历,而马修森的作品会写到外面看到的世界,也会在此基础上描写自己内心深处,《雪豹》中,有三分之二的篇幅所描述的是他个人的精神历程,所思所感。这让旅行写作的内容更加丰富且引人入胜。
方兴未艾的中国旅行文学
近几年中国旅行文学写作方兴未艾,罗新特别提及了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作品。首先是胡成所写的三部曲:包括之前提到的《榆林道》,还有《陇关道》、《萧关道》。胡成是一位自由撰稿人,也是一位摄影师,他并未受过专业历史学科的训练,却用双脚丈量古道上千年的历史,将目光看向长期以来被忽视的晚近时代,寻访碑碣旧志,钩沉前尘过往,发现一个个寻常人物琐细记忆中的屑金碎玉,将现实与历史,尽付笔墨。在罗新看来,胡成算是中国的旅行写作里的一股西北之风,拥有独特的个人风格,他虽是安徽人,但作品从写作对象到风格都是西北气象。
此外,刘子超的《失落的卫星》,写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还有杨潇的《重走》,都是让罗新兴致盎然的作品,“我得说中国的旅行写作还没有成为大气候,就是还很少,跟英文世界里的旅行写作比起来,我们在自觉性、规模、新作品、新作者的出现等方面都差得太远。有意识投身其中的写作者也少,但是作品的质量可圈可点。
罗新表示,在欧美地区,专门的旅行写作(travel writing)奖项很多,每年的入选作品数量庞大,至少几十部,而且每一部都让你欲罢不能。一直有读旅行写作习惯的他,经常会选择阅读英文原版,这些所谓的“闲书”让他受益匪浅。2016年,他还专门进行了一次为了写作的旅行,完成了《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我一再承认,说你走路多难,我说不难,你要是心中有时候想着回头要写东西,你都不敢不走完,要不然你写不了,所以我纯粹是为了这个目的。我觉得阅读旅行作品对我个人来说有很大的帮助,帮助我又做了一些‘闲事’。我相信可能要不了多久,国内的这种旅行作品就成规模了。所谓规模就是每年至少有二三十本的数量,而且是作者有意识地去写作,不是那种老了之后写回忆录,也不是单纯去探险。我觉得这样的作品如果每年能够达到出版20本左右,中国就是一个旅行文学写作的大国了,作为汉语的旅行文学作品就会成规模了。”
感动不止风景
大头马和罗新都有很丰富的旅行经验,在现场,两位作家也分享了旅途中那些直击灵魂的时刻。
在南极跑马拉松的极限经历给大头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是在一个极地的景象里面,开始还觉得景象很宏大或者很奇诡,你会被景象所吸引,但是到了最后,你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热量在慢慢失去,那个时候支撑着你跑下去的动力,已经不是完成这个比赛了,就是你想活下去。我咬牙坚持着往营地跑,这个时候就看到太阳,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有自我感动,也臣服于大自然的伟大,你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但是太阳是永恒的,它一直在那。”极限运动带来的生命体验远远超出日常生活中可以想象的界限,这些是旅行带来的非凡魅力。
比起风景,罗新更关注旅途中遇到的人和事。近年来,他与美国旅行作家保罗·萨洛佩科一起行走,足迹遍布中国。在旅程中偶遇的那些鲜活的人们,比如旅店老板娘、卡车司机、好客的村民、追随李白的怪人……这些有趣的人物带来的感动,丝毫不弱于壮美的风景。
大头马对此也深有共鸣,她在安徽刑警队和南京红山动物园采风的经历,使她有机会深入接触这些有趣的行业。“深入到这个群体里面去的时候,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区别。”这些独特的经历为大头马的创作打开新的面向。正如罗新所说:“旅行写作的一大特点,就是不仅记录自己的旅行,而且反思这种旅行。要写作就必须反思,这种反思里面当然就有价值,当然也可以看到自己没看过的景色。”
最理想的旅行是冒险
每当谈论起旅行的意义时,或许有人会说,旅行是为了对抗生活的虚无。但大头马却更多地把旅行理解为一种对新鲜事物的渴望。
“我是一个很厌恶日常生活的人,我很厌恶重复,或者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我就会觉得很无聊。所以我不断地需要新鲜的信息,让自己的生活好像有一点点不同。”
身体和灵魂的理想旅行也有不一样的形态。在罗新眼中,疯狂的冒险才是最理想的旅行,魅力同样在于获得不同寻常的体验。“就像旅行写作里面那些最动人的旅行,非常艰难,别人都没去过,吃了千辛万苦,最后活着过来。比如在外边睡,还有动物在旁边,天上还下着雪。有挑战才有意思,一定要经历别人没经历的。”虽然如此,但理想的旅行并不容易做到,“我还是希望能够住个五星级酒店,能够晚上洗个热水澡,吃个好饭。”罗新笑言。
像这样的疯狂之旅,大头马经历过许多次。为了追求新鲜的体验,她四处飘荡,走过亚马逊丛林、布宜诺斯艾利斯、冰岛、土耳其和南极……尽管她时常自嘲“为什么要找这种罪受”,但她仍在计划着新的冒险。下半年,她将与两位好友一起开启为期100天的大航海之旅,重走“库克船长”的路线。全新的旅行计划包含着许许多多新鲜的挑战,比如风浪颠簸、晕船呕吐、无人海域的大鱼、太平洋小岛上的原始部落……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也都意味着更加精彩的生命体验,而她新的旅行作品也已经计划好了。
大头马随时准备出发,正如她在《东游西荡》自序中说的:“生活的主要内容是云游四方。”她将会开启全新旅途,继续在行走中体验生活、反思自我。 (李 魏 南旭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