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一车人抵达了密林深处。

　　我左顾右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山峰、密林，使劲嗅着清新的空气。兴奋，激动，甜蜜、快乐，幸福。我能想到的美好词语，还是太贫乏了。

　　那几个人，我几乎都不认识，只能责怪自己社交面太狭窄。我们面对面，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那浓重的、无边无际的黑色在漫溢。

　　有一个人说：“哦，那儿有一个长寿泉！”

　　长寿泉？我的好奇心被烧灼了。那个人用手指了指前面。是一个深深的壕沟，应该是一条山溪吧。我已经看不清那个人指的是壕沟，还是壕沟那面的山峰。无论哪一个，相距都不过几米远。

　　第二天，吃罢早餐，便迫不及待地走向长寿泉。那一条两米多深的壕沟，的确是一条小小的山溪。跨过小桥，就是长寿泉。旁边这条路，通向山脚下。山上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植物，因为是深秋，山上的植物以黄色为主，尤其是高高低低的杂草和泛黄的叶子，构成了山的主要颜色。红，绿，是次要的色彩。

　　长寿泉，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也许在山的某一处。细细的泉水是通过塑料管流出来的，那管子的粗细和家里的水龙头差不多。旁边立了一块水泥做成的牌子，上面镌刻着“长寿泉”三个字。我弯下腰，用手掬一捧清冽的泉水，喝了下去。那股清澈的泉水带着深深的寒意，似乎还带着山上植物的、泥土的芬芳，又带着果实的甜味儿，一下子塞满了我所有的器官。也难怪人们如此钟情大自然，大自然丰厚的馈赠的确有沐浴肉体和灵魂的效果。

　　走向长寿泉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同车人说说笑笑向小桥那边走去。我想喝上一口泉水，再去追赶。但等我从长寿泉爬上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我一溜小跑，但又不能拒绝那些植物的诱惑。比如说，一棵树上有红红的果实，我就想看看那是什么果实。比如说，一枚好看的叶子，会让我驻足数秒。山上的杂草密布，灌木横生，只有树保持着独立的个性。许多树木叶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它们那种英武坚强的样子很让我钦佩。小时候，我是上过山的，旧时回忆和眼下的一切都在重叠。我想，文学是个好东西，可以唤醒我们对过往熟悉事物的热情。很可惜的是，山中的植物我所识甚少。

　　这座山上，有大片大片的栗子树，有的都有五百年以上的树龄了，令人震撼，敬畏。初见那几棵栗子树，我的嗓子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惊愕得无以复加。栗子树下，落满了栗子壳。壳还是绿色的，栗子已经被村民收走了。但我还是能零星地捡到几颗，我好奇地用目光搜索。那几棵五百年的栗子树，已经被保护起来了，树上还挂着古树的牌子。有的栗子散落在地上，这可是松鼠们享用过的，我似乎都能看到小松鼠们食用栗子的可爱场景。山上的栗子树，基本上都是村民自己种植的，当然也有野生的，只不过野生的也已经名花有主。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蜜蜂，或者说一只蝴蝶，不停地发现惊喜，不断地发出惊叹。尽管如此，我还是惦记着追赶前面两个人。遗憾的是，我始终追不上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累得气喘吁吁，头上都冒汗了。令我苦恼和沮丧的是，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那么响亮，犹如相隔一步之遥。这山不高，坡不陡，就是山路太弯曲。山下的村庄都尽收眼底了，清清楚楚。我再追下去，就要追到山底了。

　　哎……

　　我刚刚发出一声长叹，王维的一首唐诗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一不留神，我走进了唐诗中。这不正是诗中所表达的意境么？从前读这首诗，觉得很美，但始终不能理解深层意思。深山不见人，怎么能闻到人声呢？那得隔多远啊！纸上得来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亲身的体验相比，只有亲历了，才能更好地理解诗歌所创造的美、营造的意境。看来读书也好，写作也罢，和阅历相互结合才能抵达尽善尽美的境地。

　　我能背诵的唐诗极其有限，幸运的是，这首诗我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当浮现在脑海的时候，所有的不快和疲惫一扫而空。我激动得浑身颤抖，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人。也许在以往的登山途中，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和体验，但我没有想起这首诗。一切都是被遮蔽着的，一且都是沉睡着的。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老者扛着一个硕大的空塑料桶，从山底下爬上来，准备去长寿泉那里打水。我本想问问老者，一路走来，是不是看见那两个人了，但我转而一想，还是不问的好，因为我还沉醉在唐诗的意境之中，犹如在做梦一样。我往回转，默默品味着惊艳的发现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