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当作家成为一代人的偶像和代言人，所产生的影响势必超越感官维度，带来更加丰富和深刻的精神体验。上个世代年轻人的迷茫青春里，有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有凯鲁亚克的《在路上》，风靡全球。当下，欧美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代言人——萨莉·鲁尼，她所引发的情感共鸣在今天中国年轻人中间也并不陌生。

　　这位90后爱尔兰女作家的新书《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2022年6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一年前这本书已荣登《纽约时报》小说排行榜榜首，“美国版豆瓣”Goodreads2021年度最佳小说，英国、爱尔兰所有畅销书排行榜之首，上市5天销售4万册，成为欧美青年最爱的年度图书。

　　这不是萨莉·鲁尼第一次获此青睐。不到30岁，她就推出了两本畅销小说：《聊天记录》和《正常人》。作品不仅被读者追捧，也受到评论界认可，先后入围布克奖、都柏林国际文学奖，斩获科斯塔年度最佳小说奖、爱尔兰年度图书奖、英国图书奖最佳年度图书……上海译文出版社曾联合群岛图书，首次在2019年引进了《聊天记录》，当2022年同名电视剧开播时，小说原著早已蜚声世界，而并没有依靠影视作品的反哺。作家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正常人》也一样，在2018年初版之际即获评水石书店的“年度最佳”，2020年才推出了同名电视剧。

　　90后女作家萨莉·鲁尼究竟写了什么，让她获得“社交媒体时代的塞林格”的美誉？

　　一本着重于情感关系的小说

　　新书《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讲述艾丽丝和艾琳，以及她们的朋友、爱人西蒙，费利克斯，四个已过而立之年不同职业、阶层的年轻人之间彼此紧密又相互疏离的微妙关系。他们之间情感的脆弱游移，面对纷繁的生活与世界，他们的立场、态度和情绪，伴随成长与成熟发生改变，大多背离了最初想要的模样，而他们是否还相信，存在着一个美丽的世界……

　　尽管作家一再强调对于四位主人公的着墨均匀用力，但女性的视角还是让读者更加关注艾丽丝和艾琳。艾丽丝是已经成名的作家，艾琳则是文学杂志编辑，萨莉·鲁尼选择了自己熟悉的领域设定女主的职业，而两位独立知识女性面对生活和情感的态度无疑更像是作者本人的分身表达。

　　这绝不是一部靠故事取胜的小说，大部分情节内容在四位主人公之间的对话和两位女性之间的书信互动中展开。这似乎也是萨莉·鲁尼三部小说的共有特征。没有戏剧性的情节，只有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所建立的情感连接。正如作家自己所言：爱情关系是她创作这部小说的第一动力。

　　而大量呈现的书信往来，不仅构成推进情节发展的推力，也是作者表达对政治、经济及诸多社会问题看法的载体。它让小说的语境变得更加丰富和私密，这些似乎游离于故事主线之外的书信，正是友情、爱情、思想认知和观念共振交锋的场域，让读者得以真切入微地窥探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和精神世界。

　　没有哪个年轻作家，能像萨莉·鲁尼这样纤毫毕现地展现当下年轻人的生活，直击他们的内心。如果说，《聊天记录》里读者看到的是新一代青年的情感体验、交际模式，在《正常人》里，则着重于讲述亲密关系中的互相成就与成长；到《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读者则与日益成熟的男女主人公一起追寻萨莉·鲁尼式的生活原则：去生活，去爱。像作家借主人公之口所说的那样：“我们毕生努力辨别，并以此为原则生活，试着去爱而不是去恨，这便是地球上头等重要的事。”

　　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的自我梳理

　　《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 的书名取自诗人席勒创作于1788年的一首诗，1819年作曲家舒伯特为其谱曲，2018年利物浦当代艺术双年展将之作为艺术展览的主题。萨莉·鲁尼作为小说家将这一传统延续。

　　她在一次答记者问时专门对书名的内涵做出解释：她是在听电台关于利物浦双年展的节目时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当时播放的舒伯特那首同名曲子让她觉得特别美，在去看过那场展览后，她决定以此作为自己新一部小说的书名，并表示，这个在西方文学艺术史上反复出现的传统主题，显然暗含着对当代生活的某种幻灭感。

　　爱情小说的包裹之下，隐藏着作家视角独特而又深刻的思考，小说的译者钟娜认为，萨莉·鲁尼其实是一个非常喜欢在作品中“掉书袋”的人，尤其是在书中两位女性往来的信件中。这也是钟娜最为享受的翻译部分，因为鲁尼思考的问题非常有趣。

　　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我痴迷于文化、‘好东西’，狂热地研究爵士唱片、红酒、丹麦文化，还有济慈、莎士比亚、詹姆斯·鲍德温，万一这都是出于虚荣，或者更糟的是，它们是我用来遮盖我出身带来的原生性创伤的绷带？我用精致的文化在我和父母之间挖出一道鸿沟……”在钟娜看来，这番话即便是在中国的年轻人中也很难没有共鸣，与父辈之间的代际鸿沟，导致两代人之间无法在知识上进行顺畅的对话，鲁尼精准地把握到青年一代知识分子这一共通的痛楚。

　　书中充斥着萨莉·鲁尼对现实生活的反思，钟娜说，她觉得鲁尼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她从不被动接受已有观念，永远都会积极去审视事物的真伪。而作家自己也表示：“每一代人都要经历变化，也必须思考怎样以他们的方式经历这种变化。我感兴趣的是我们当前文化阶段的某些具体的挑战，以及主人公们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她试图在这个深深不确定的世界里通过思考来进行自我梳理。

　　而实际的情形却像是她小说中的女性所说的：“我们想把自我梳理清楚，再去好好生活，却很难做到，只能在漫长的青春期延宕。”作家只能让主人公在好好生活的同时不断进行反思和梳理，那也是作家本人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的自我梳理。

　　一种萨莉·鲁尼的写作“风格”

　　在被问及三部小说之间主题与风格的关联时，萨利·鲁尼坦言自己从未有意识地试图建立某种“风格”。在她看来，恋爱关系和友谊的主题，依然能够完成足够深刻和复杂的作品。至于自己的完成度有多高，则不是由她本人说了算的。

　　在《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的开篇，女主人公艾丽丝与费利克斯第一次约会，等待时艾丽丝在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据说在写这部小说时，这本书总是不离作家左右，同时在场的还有亨利·詹姆斯的作品，期间她第一次读了他的《金碗》，写的也是两对相识的男女与他们相互影响的生活。实际上小说主人公费利克斯这个名字就取自詹姆斯的中篇小说《欧洲人》。意大利作家娜塔莉亚·金兹伯格也是她的最爱，她小说的引言就出自那位女作家的小说《我的志业》……她说，没有所崇敬的这些小说提供指引示范，她不可能写出这本新作。

　　同时她也坦言，《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中，主人公的思想生活尤其重要，她对艾琳和艾丽丝的关系和思想的互动特别感兴趣：“有一种来来回回，一种思想和感觉的激荡运动——我把这种运动视作这部小说情节的一部分（不管写得怎么样）。”而读者在小说的结尾处看到了思想激荡之后平凡的回归，小说以艾琳写给艾丽丝的信作结：“艾丽丝，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象中我会过的人生——买房子，和青梅竹马的男孩生儿育女。这也不是我为自己想象的人生。但这就是我的人生，仅此一次。在给你写这封信时我非常幸福。爱你。”或许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这不是一个美丽的世界，但我们依然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美好。很喜欢这个美好的happyending（大团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