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

　　青岛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加之与“五四运动”极为特殊的关联，又被称为“青春之岛”。百余年来，青岛从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一步步发展成了颇具影响力和知名度的现代化、国际化大城市。

　　破解这座城市成长的密码，可以有多种视角，亦可以有多种路径，从富有城市特质的建筑入手，无疑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视角与路径。同济大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聂惠哲新作《青岛里院——一种城市基因的发现》，填补了这一领域研究的空白，给人们带来新的思考、新的启发，势必推动人们对青岛城市变迁史的认知更上一层楼。

　　据统计，里院，最鼎盛时期，在青岛达到六百余座，数量不可谓不多。然而，长期以来，与里院相关的研究成果却屈指可数，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在这种背景之下，聂惠哲的这本新作愈发显得弥足珍贵。这本书，属于相关档案编研的成果之一。基于三十余个全宗、4万件馆藏档案，进行披沙拣金式的研究，那种青灯黄卷、孜孜以求的钻研场景，可以想见，令人肃然起敬。

　　以往对里院是研究，一直处于浮于表面、拘于形态的状态，主要表现在建筑学意义上的研究压倒一切，热衷于冷冰冰的“物”的考证，却忽略了对穿梭在其中的活生生的“人”的挖掘，更具生命力的“人”的缺席和失语，让里院本该拥有的色彩斑斓的人文历史内涵流失于无形，这种研究视域的偏狭制约了城市史研究水平的提升。新年伊始，呈现在人们面前的这本青岛史研究新作，一改往昔里院研究的沉闷、僵硬、机械、死板，开始将与里院有关的“人”的元素纳入研究视野，诸如里院的业主、经租人、租户、市政官员、建筑师以及院丁、杂役、清道夫等，在作者栩栩如生的描述中，从尘封已久的档案中走了出来，从沉默不语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仿佛变成了能开口说话、能展现喜怒哀乐的“人”。这正是这本书的功力之所在、魅力之所在、价值之所在。毕竟，舍弃了对历史场景中“人”的关注和复盘的研究，是隔靴搔痒、言不及义的简单勾勒，而不是直击要害、触及灵魂的倾情描摹。

　　透过这本书，我们可以管中窥豹，一窥隐身于里院建筑之中、湮没于历史风云之中的一个个很有戏剧色彩的小人物。他们的出场，让我们触摸到这座城市曾经的温情脉脉、烟火气息，也让我们切身体验了这座城市渐行渐远的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比如，1930年至1931年，几乎以一己之力承担起有史以来第一次里院调查，写出翔实调查报告的社会局办事员李肇元，给了人们对青岛里院基本状况、人际关系、居民构成、风土人情直观而清晰的认知。又比如，1933年姜子先之死牵扯出来的中映医院院长、韩国人金允湜与青岛地方司法当局之间的纠缠与博弈，折射出当时日本对韩国的殖民统治和1922年青岛回归后继续在青岛保持影响力的历史大背景。这种历史书写，适应了当下“小历史与大历史对话”的新文化史和微观史的研究趋势，走在了学术研究的前列，具有相当的学术价值。

　　与北京的四合院、上海的里弄乃至福建永定等地的土楼一样，里院是具有青岛地方特色的建筑形态，值得珍视。里院作为商住两用、绵延颇久的特色建筑，见证了青岛风雨沧桑的历史演进过程，称之为城市发展的“活化石”并不为过，称之为时光凝聚成的“复杂巨系统”也有道理。所谓“活化石”，是指里院穿透岁月，物是人非，“物”——建筑的物理形态，很多一直存活到了今天，在城市更新步伐日益加快的当下修葺一新，成为青岛文旅网红打卡地之一，青岛引以为傲的城市地标也因此增添了崭新的成员、元素和内容；所谓“复杂巨系统”，是指里院功能多元，涵盖丰富，举凡城市规划、建筑设计、美学追求、房屋形态、历史脉络、掌故旧闻、人文特质、生态环境、生活图景，举凡城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司法、民俗，均有不同程度的映照、投射、聚集和展现，成为认识和体味青岛这座城市不可多得的切入点。

　　里院之于青岛，到底意味着什么？青岛之于中国，到底意味着什么？里院的研究，需要纳入青岛整体的研究框架之中、作为青岛整个城市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来进行。同样，青岛的研究，也亟待纳入中国整体的历史进程之中、追随全国乃至世界最新的学术研究步伐，同频共振，相得益彰，不能孤芳自赏囿于一隅、故步自封独立运作。在这方面，需要寻标和对表，需要找寻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参照系，唯其如此，才能实现从量到质的跨越式发展，这是青岛史研究在新时代语境之下高品质、高水平发展的必由之路。

　　《青岛里院》展现了充满温情与敬意的历史书写与表达方式。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小人物的尊重、对在苦难中挣扎的底层民众的悲悯，从而赋予了这本书应有的人文高度与历史价值，值得充分肯定。

　　作者简介：陆安，青岛市教育科学研究院二级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