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彤
孟京辉执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部独角戏。黄湘丽用她的台词和音乐撑起了120分钟的时长和一个空旷凌乱的舞台。这是一部奇特的戏,表达了孤独而又炽热的爱情。
“陌女”是文学经典,经历过几次风靡,在20世纪80年代成长的那一批文学青年们想必还记忆犹新。女主人公13岁时就爱上了邻居作家W,她看上去有点荒唐——亲吻W先生摸过的门把、珍藏W先生丢弃的烟头、守在门口倾听先生的脚步声。她曾与W先生春风一度,并生下了他们的儿子,为了这份不平等的爱情,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为了要让儿子过上理想的生活,她甚至可以去卖身。这疯狂的爱情充斥在这女子所有的时空里,她天天与W先生对话,假如不是她的儿子因病丧生,恐怕她还不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W先生。她也有许多追求者,其中不乏贵族,但她的心已经被W先生占满了,再没有其他的空间可以装得下什么人。
“陌女”的故事大抵如此,这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也是一位陌生女人的成长史,一场一个人的狂欢。
从13岁开始到16岁,是这个成长史的第一个段落,她遇到了W先生,从此生活被一把利斧一劈两半——遇到W先生以前的生活是一个地窖,里面“堆满了风尘霉湿的人和物,上面还结着蛛网”,是“阴惨惨乱糟糟的一团”。13岁的她第一次遇到W先生便被他深深吸引,她的人生变了,从这一天开始,她要把整个的一生都向W先生倾诉:“我这一生实在说起来是我认识你的那一天才开始的。”我们也可以看到,剧情到这里时,黄湘丽身着一袭雪白的短纱裙,这条白色的裙子就像她此时的状态:天真而又大胆,胆怯却又向往着一场冒险。
16岁时她的母亲搬家了,她被迫离开了W先生。演员也换上黑色长裙,此时的她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受到了爱欲的诱惑。此后,她腹中留下了W先生与她的儿子,这是他们爱的结晶吗?在她看来也许是,而如果W先生知情,或许他也仅仅会当成是人生的事故吧。她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对一个被爱情的熊熊火焰所点燃的人,这或许正是她所追求的吧。此后的“陌女”成了交际花,她的痴狂被深深地埋藏起来,直到再次遇到W先生,才再度露出端倪。
这样一个内心交战的故事,如何能够在戏剧舞台上呈现,相信是许多观众的心理期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用了哪些有效的戏剧手段呢?
首先是大胆的独角戏设计。独角戏意味着孤独而又饱满,特别是在她模仿W先生与自己对话时,所传递出的情感就更是如此。年轻的我们或许都有过相似的经历,默默地喜欢一个人,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关于她的一点一滴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宇宙,她今天对你笑了一下,你就认为她默许了你的暗恋,明天她与另外的男孩子多说了几句话,你就会觉得自己失恋了。对于极致的爱情来说,一切都源自想象,想象赋予生命,制造出了天堂,想象也毁灭一切,使我们坠入地狱。一位评论家说:“生命的荒谬就在于,如果去除了想象,就所剩无几了。”的确,《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就向我们展示出了爱情、生命的荒谬而又迷人之处。
在演员黄湘丽的个人访谈中她曾说:“一部戏创作最开始接近人物的时候是最孤独的。你要走向她、认识她、走近她、成为她。你无法依靠别人完成这个过程。其实孤独本身就是人类的常态,我比较清醒地明白这件事,也觉得孤独没什么不好,因为人在孤独的时候,能思考更多问题。”这是她对于角色的解读,也可以看作是对戏剧作品的解读,对于爱情的解读。
以独角戏诠释爱情是妥当的,说到底,爱情在许多时候并不是两个人的事,即便是热恋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感情的天平也极少是平衡的,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呢?
角色之外,这部剧的舞台设计也相当有特色,舞台左后是一张双人床、地上散落着凌乱的枕头,左前方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女主角会在这里弹唱——那些歌都是黄湘丽自己写的——右前方一间厨房,能煮能煎能切菜的货真价实的厨房。
床、厨房、椅子安放在一个倾斜的舞台空间里,斜坡看起来相当陡峭,女人在上面行走,让人捏一把汗。而在舞台右前方的厨房,时时会冒烟,她还在这里吃下一大堆的生菜,并且打开了一瓶血色的葡萄酒。
在去年青岛大剧院上演的孟京辉戏剧《红与黑》中,“于连”在开场就连吹了几瓶啤酒,并且几张桌子很快被掀翻,舞台上一片狼藉。这是否可以算作孟导的惯用手段不好下结论,但倾倒的桌子,沿着一条线洒下来的血一样的红酒确实拉近了舞台与观众的距离。“第四堵墙”似已坍塌,又好像是明白地说,戏剧有多真实,爱情就有多孤独,而人生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你最恐惧的那一个桥段。
作者简介:张彤,资深媒体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