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电影《伊尼舍林的女妖》是导演马丁·麦克唐纳的最新作品，之前出自他手的还有电影《三块广告牌》《杀手没有假期》和《七个疯子》等。他为数不多但质量上乘的电影在各大电影节上披金夺银，而《三块广告牌》更是斩获第90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两项大奖。很多人知晓马丁，也是从《三块广告牌》开始。

　　从片名看，大概很难想象《伊尼舍林的女妖》是一部现实题材的影片。而“女妖”这一角色，看完全片才不禁恍然，并无特定所指，其实是北爱尔兰地区传说中的妖怪，专事传递丧讯。而在影片中，导演却也真的安上了一个莫名其妙令人惊骇的老太，幽灵般地游荡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并时不时传递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谶语。

　　影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的爱尔兰岛，导演虚构的并不存在的伊尼舍林岛，坐落在爱尔兰本岛一侧。时值爱尔兰内战，在伊岛上经常能听到对岸传来的枪炮声。偏安伊岛的居民帕瑞克和科尔是一对老朋友，他们唯一打发闲暇的方式就是去岛上唯一的酒吧里喝酒聊天。然而，故事随着科尔突然不搭理帕瑞克荡起波澜。帕瑞克通过各种方式找科尔询问这是为什么，得到的答案都令帕瑞克无法理解。科尔说：“我只是突然不喜欢你了，我想余生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跟你在一起虚度时光。”一面是科尔的固执和冷淡，另外一面是帕瑞克的不依不饶。最终，科尔以“断指”相逼，而帕瑞克最心爱的毛驴因为误食科尔的断指最终死去。帕瑞克的妹妹西布安也因他们之间矛盾的激化，离开了伊岛。帕瑞克因丧驴之恨报复科尔，烧了他的房子。当从大火中死里逃生的科尔问帕瑞克：“我们之间这下可以扯平了吧？”帕瑞克却说：“不，我们才刚刚开始。”影片到此结束。

　　不得不说，如果不置入影片发生的历史背景，初看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俩大老爷们过家家一般的离合聚散，发小脾气，闹小别扭，令人忍俊不禁。可如果带入历史背景，则会对影片的寓意窥视一二。

　　1923年，正值爱尔兰内战期间。独立战争后，英国承认爱尔兰独立，并组建了临时政府。但临时政府由亲英派所掌控，与在战争中付出更多的由农民和工人组成的军队因选举决裂，最终导致内战爆发。原来还是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转天就成了兵戎相见的死对头，与影片中的一对老男人闹矛盾不谋而合。如果循着战争的线索一路追寻下去，则能够找到更多支撑影片主题的佐证。比如影片中伊岛上的年轻人多米尼克，是岛上不受待见的异类，长期受到父亲的虐待，最终，他鼓起勇气大胆示爱帕瑞克的妹妹西布安，在没有得到任何一丝慰藉的希望后，多米尼克被“老女妖”发现已溺死在湖中。在帕瑞克和科尔纠结在双方友谊决裂的事情上时，多米尼克死了、小毛驴珍妮死了，影片寓意着战争中博弈的双方无论谁胜谁败，老百姓都将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而饱受磨难。

　　从导演马丁的一贯的叙事风格来看，将这部影片只停留在故事表面来理解也未尝不可。孤独的小岛、孤独的酒馆、孤独的人们，所有人都在向外寻求生长，而只有帕瑞克固守着这份平淡并津津乐道。他可以滔滔不绝地对科尔讲两个小时他家的驴的故事，也愿意日复一日每天下午两点喊科尔去酒吧喝酒，但科尔是一个音乐家，他率先作出了改变。他觉得自己的余生如果就这样草草度过，必定会被人们迅速遗忘，他希望通过创作音乐作品将自己留在别人的记忆中。

　　这或许是科尔的托词，却能感觉到他和帕瑞克的孤独。他们的身体被囚禁在小岛上，心灵也一同被束缚，他们的语言变得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很多看似寻常的举动在他们眼中都是无法理解的，就像帕瑞克无法接受他唯一的朋友科尔突然的“背叛”。因为在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科尔是好朋友，而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朋友，他如果失去了这个朋友就意味着被抛弃。所以帕瑞克要不厌其烦地搞清楚、挽回甚至哀求科尔回心转意。但已经厌烦帕瑞克的科尔已经横下心来，哪怕切断自己的手指也不再回头，影片在这里将荒诞推向了极端，而小毛驴珍妮的意外死去无疑又将这种极端向前推送了一步。

　　巧合的是，帕瑞克和科尔的扮演者同样出现在马丁的另外一部电影《杀手没有假期》中，一老一少两个杀手因为执行一项匪夷所思的任务被派到了比利时小镇布鲁日，令人错愕的是，年轻杀手执行之前一个任务的时候错杀了一个小男孩，老杀手最后才得知，自己的任务就是杀掉年轻杀手以纠正他之前犯下的错误。一想到年轻杀手即将死在自己手上，老杀手便无法释怀。同样，年轻杀手也因错杀了小男孩而陷入深深自责，一度想自杀。在令人绝望的情境下，中世纪的建筑与艺术佳作没有为气氛渲染上一丝温馨，反而到处透露着寒意。如何破局，他们遇到了与在伊尼舍林岛同样的困顿。

　　前不久看过一位名画家接受采访的一段视频，他与木心是好朋友，记者问：“您认为木心疑惑什么？”他说：“我不知道他疑惑什么，但他一定有遗憾，木心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面对这个世界，他能如何？”他说：“木心给出的答案是，最后起作用的还是爱。”我想，这大概也是我们面对世界时最好的姿态与答案。

　　作者简介：王国梁，《青岛文学》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