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蕾娜

　　我家附近的菜市场有个豆腐摊儿。干净的竹笼里，餐布洁白如雪，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豆腐香。那豆腐做得如同晨光下的初霜，宛若凝脂。

　　摊主是个中年女人，微胖，皮肤泛光，腰间系着条蓝花围裙。乍一看，有点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母亲说喜欢吃豆腐，经常光顾她的摊子。我家餐桌也多了道豆腐宴。蘑菇炖豆腐、鸡蛋煎豆腐，豆腐炖鲫鱼、豆腐鸡汤。母亲俨然成了一个超级大厨，麻婆豆腐做得颇具特色。她炫耀说：“这道菜，特色在于麻、辣、烫、香、嫩、鲜，六个字缺一不可！”邻居们扎堆儿的时候，母亲嘴里总少不了提到女人的豆腐：“她的豆腐又嫩又滑，别说炒肉炖鱼，就是淋点酱油生吃，保准没个够！”有人戏谑她是摊主的托儿。

　　母亲每次去买豆腐，都会令女人心生欢喜。可她万万没想到，竟为买豆腐，窝心了好久。

　　一个周末的早晨，自由市场上人头攒动。清澈的阳光照在女人的脸上，她忙活着，额头上沁着细汗。身边围满了食客，母亲挤过去，眼见一笼豆腐卖去了大半，便有点急，生怕抢不到，于是二话没说，掏出五块钱朝女人一晃，然后，丢进她的钱盒里了。“给我留一块！”说罢，就跟旁边的人聊天去了。

　　等女人稍闲，母亲才去拿她的豆腐。女人将豆腐递给她，母亲推车要走。女人突然喊了声：“大姐，你还没给钱！”母亲一愣：“什么？”连忙说了事情的经过。女人犟着说没给，母亲气得脸变了色。母亲怒火冲天，女人满脸愠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音越来越高。渐渐地，唾沫星子四溅，引来不少看热闹的闲人。此时，母亲看到了女人旁边那个卖凉粉的男人，如同得到了救命稻草，满心希望他给做个证。男人眼珠骨碌着，面对母亲的请求，连声说他没看见。

　　男人又唠叨了些啥话，母亲没听清。她只觉四周的目光都在蔑视她，似乎自己成了说谎者，或者说是一个贼！她脑里一片空白，渐而晕眩起来。她只想快点离开，手哆嗦着，又掏出五块钱，屈辱地朝“阿庆嫂”掷过去。

　　母亲很是委屈：“我当时是气糊涂了，咱一辈子从不做昧良心的事，到哪都经得住打听，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从此，母亲仿佛聚了心病，茶不思饭不进，人消瘦了许多。我和父亲苦无良策，除了语言安慰，再无其他有效的疗法。

　　我害怕母亲变成了祥林嫂，换着思路给她分析：“细想想，那女人可能是真忘了。不然，她不会因为这小钱跟你闹翻。要说你生气的根源，就是那卖凉粉的男人，贼不是东西！”

　　转眼到了秋天，母亲似乎释怀了。那恼人的一页，终于翻篇儿了。忽一日，她的好友来访，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说：“市场上卖豆腐的……就是那个女的……”好友接着说：“她本想自己给你的，但一直再没碰到你。我说你住在这里，她又不好意思来！就托我一定把钱交给你！还说对不住你，冤枉你了！”

　　原来那个卖凉粉男人讨好卖豆腐的女人，私下里说了实情：“她确实付过钱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可你俩起了争执，关键时刻，我不能反悖翅膀往外打……”没容凉粉男说完，女人怒冲冲地对他吼道：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钱的事，多少钱也买不着个好名声！

　　那一刻，母亲的脸终于晴了。

　　一个阳光初照的清晨，母亲洗漱完毕，去了那个久违的市场。她计划着再买女人的豆腐，再嗅嗅那熟悉的香味，好好跟她唠唠嗑儿。一块小豆腐，能看清一个人的清白！不打不相识嘛。

　　母亲骑电动车到了那女人的豆腐摊，却没见女人出摊儿。她顺着市场转了一圈，也没见踪影。有知情者说：“你说那女人啊！有半月不在这卖豆腐了。她到底去了哪，说不清楚。我还想吃那卤水豆腐，也寻不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