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久居闹市,置身在楼群和柏油路交织的茫茫人海之中,终日车声刺耳,人声鼎沸,难得片刻寂静。偶尔静下心来,思虑往事,会有几声清亮的声音从记忆的深处浮出,如天籁之音,令我兴奋不已,这便是已远逝多年的故乡的叫卖声。
跟许多普通的胶东农村一样,我们那百多户人家的村庄过去既无市场,又无商店,乡民们所需的一些日常用品,主要靠挑担穿街的小商贩提供。于是,各种小商贩的叫卖声和着孩子们凑趣的欢笑声,便如同一支欢快的乐曲,给贫穷的乡村增添了许多生活乐趣。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朝气蓬勃的季节,那春风里的叫卖声也都涌动着春的希望,生命的鲜活。看吧,杏花春雨刚飘过,街上便走来了“赊小鸡的”。他们头戴六角大斗笠,肩上的扁担两头高翘,一头挑一个又大又圆、装着成百上千只小鸡雏的箩筐,边走边拖着长腔高喊:“赊——小鸡喽……”这声音婉转、高亢,“赊”字拖得老长,能使人感受到生意人的宽容和春天般的暖意。我们这些顽童听到喊声,便跑出来将“赊小鸡的”团团围住。“赊小鸡的”夸耀般地打开筐盖,只见无数绒团般的小生命在箩筐里挤挤挨挨,白的雪白,黄的鹅黄,黑的墨黑,一只只亮着圆圆的小眼睛,攒动着,鸣叫着,煞是可爱。
而真正的买主是那些持家勤俭的家庭主妇。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箩筐边,颇内行地捉起吱吱叫的小鸡,左挑右捡,最后挑定几对,记上账,便高高兴兴地带回家中养着。等鸡雏长大,下了蛋,卖回钱来,再将买小鸡的钱还上。赊小鸡的最大好处是不用付现钱,不论贫富,都能养得起鸡。
每到秋后,新豆子打下来了,街上的豆腐担子便骤然增多。清晨刚一睁眼,卖豆腐的梆子便敲得脆响:“梆、梆、梆……”梆声此起彼伏,前呼后应,节奏急促而又明快,敲得人心里怪痒痒的。于是早起的人们便挖上一瓢簇新的黄豆,换回一大盘白白嫩嫩的鲜豆腐,或拌或蒸或煎,一家人甜甜美美地享受一番这天赐的美味。
豆腐梆声总带情。受梆声感染,我们孩子也会“诗兴”大发,拍手高唱:“梆儿,梆儿,卖豆腐,买了家去过十五。”“梆儿,梆儿,卖豆腐,赚个热炕烙屁股。”这童谣虽有些俏皮,却凝固了一段辛酸的历史:对于贫苦的农民来说,平时连豆腐也舍不得吃,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买点尝鲜;而卖豆腐的终日辛苦,往往也挣不了多少钱,只赚个睡觉的热炕头。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世事的变迁,这些渐去渐远的叫卖声如今再也难以听到了,然而我却对它们非常留恋。尤其年纪大了,新潮难及,对那些嘈杂的市声和虚假的广告声不胜其烦的时候,我多想再回到童年的故乡,再听听那鲜活悦耳的各种叫卖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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