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农村,豆腐是待客的当家主菜。白菜、豆腐、粉条和几片肥肉,“咕嘟咕嘟”地炖着,出锅前撒上点姜末和芫荽末,就是标准的美味。
冬日的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屋外“梆、梆、梆”的声音传来。带有节奏的梆子声略停,后面跟着“换豆腐啦!”的喊声。单听这声音就知道,孙家豆腐出摊了。摊主敲着富有韵味的梆子,像花腔男高音一样大声吆喝着,人们的生活难题解除了。
上街换豆腐的多是女人。听到梆子声,女人勾勾“通腿”的男人:“今天换两斤豆腐,俺爹托人捎信要来。”然后,女人便急溜溜地下炕,挖上两碗黄豆出门了。村里的街道不算太长,天气晴朗的日子,从村西一眼能瞅见村东,豆腐摊子清晰明了。遇上雾气弥漫的天气,得多费点心思,循着清亮的梆子声方能望着。
豆腐摊子多摆在住户多、地势平坦的地方。摊主搓搓双手,然后敲着梆子,走街串巷,招徕顾客。天长日久,谁家客人多,经常换豆腐,他们烂熟于心。很快就有几个女人出来,瓢里盛着或多或少的豆子,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碟子,奔着豆腐摊来了:“换几块豆腐!”摊主笑脸相迎,赶忙掀开盖在豆腐上的包袱。称完豆子,称豆腐,动作麻利,冒着热气的豆腐进了碟子。当村当庄的,用不着担心缺斤少两。摊主若为此坏了名声,豆腐坊就好关门了。
做豆腐是个力气活,豆浆磨完,大半夜就过去了。待豆腐下架,天也放亮了。收拾好行头,挑起担子,小心翼翼地出门。梆子敲着,嘴里吆喝着,还得不时瞅瞅脚下。雪天路滑,不小心摔个跟头,一夜辛苦就泡了汤,七零八落的豆腐,卖给谁?
孙掌柜干过生产队会计,能说会道,账算得快,算盘打得刷溜。他手里称着豆腐,嘴里仍不停地叨叨:“咱家的豆腐,你尽管吃……。”豆腐刀子捋着包袱上的水渍,几块碎小的豆腐,随手抹进顾客的碟子:“碎是碎了点,吃起来一个味。身边的人陆续散去,他不紧不慢地敲着梆子,接着吆喝他的豆腐。豆腐全部换完,差不多就日上中天了。他心满意足地挑着担子回家,捂在锅里的粘粥早就冷得透透的。
堂嫂嘴馋,变着法子换豆腐吃。她结婚三年没生孩子,什么头疼,腰疼,肩膀疼,整天叽叽歪歪的,说吃不下饭。堂哥下地干活去了,她还窝在炕上瞎哼哼。听到街上的梆子声,她立马眉头舒展,掀被下炕,乐颠颠地换豆腐去了,动作比常人都麻利。
她每次都不多换,够自己吃的就中。烧热锅,倒上油,葱姜加上,香味扑鼻而来。碰巧来个换面鱼的就更好了,挖上小半瓢麦子,换上三两张面鱼。就着豆腐吃面鱼,神仙般的日子。堂哥回家前,“战场”已清理完毕,且不留任何痕迹。“你家生活挺好,见天炖豆腐!”邻居的话,堂哥听着不对头。小瓮里的豆子快见了底,大瓮里的麦子下去好几指。“啪啪”就是两巴掌:“不下蛋的母鸡,怎么撑不死你!”堂嫂捂着脸讷讷着:“俺就想吃这口嘛。”
进了腊月门,梆子声骤然少了。换豆腐的依然没闲着,找上门的买卖就做不了。过年客人多,今天换豆腐,明天换豆腐,如此下来怪麻烦的。万一换豆腐的不开张,遇到个事就抓了瞎。有人突发奇想,干脆每次多换点:“给俺来包豆腐,工钱用豆子结算。”换豆腐的谋划着挺合算,不用挑着担子上街吆喝,钱还不少挣。双方拍板成交,换豆腐的应接不暇。很多人家多换了豆腐,孙掌柜出摊的时候就少,所以要想吃豆腐,只有“自给自足”。虽然那时这是非常麻烦的“家务”,但是今时回想起来,却是无尽的温暖与幸福。
彼时,我还是个放了假的半大小子,捞不着出去疯了,不情愿地帮着大人磨豆浆。我母亲擅长做豆腐。把豆腐切成块,用盐卤卤装进坛子里。用时掏出几块,煎、炸、蒸、炖,随心所欲。屋檐下挂着冰溜子,屋内灶头里木头火烧着,全家人围桌而坐,尽享豆腐大餐。豆腐拌菠菜好吃又好看。煎得焦黄的豆腐干切丝,配以翠绿的菠菜和白色的粉丝,倒上芥末汁或大蒜泥,有条件的加上些稍红的金钩海米。红黄绿白相间,赏心悦目,垂涎欲滴。
现在,当年的孙掌柜近八旬了。我几乎每次回老家,都看到他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手遮着额头望望远方:“听说换豆腐的买卖挺好!”他在闭目养神,或许在回忆他久远的“豆腐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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