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忆旧

青岛日报 2025年03月02日

  ■怀乡遥望

  李连志

  □窦和平

  我家作为山背村窦氏家族的一脉,在此繁衍不息、艰苦创业,亲证了山背村发展历程中的曲折与奋进。

  村子里,参天而立的白杨树、枝繁叶茂的洋槐树、随风摇曳的柳树以及挺拔坚毅的松柏,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村前坡后。夏日,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徐徐展开。槐花,如串串风铃十里飘香;麦苗,节节抽穗演绎着生命的律动;松柏,身姿挺拔彰显岁月的沧桑;田野,葱郁繁茂中孕育着丰收的希望;沟壑间树冠交织,仿若天然的屏障,蔽日遮天,村道旁绿树成荫,洒下斑驳的光影,与知了、溪水、菜地、野花一起,共同奏响了生机勃勃的田园乐章。尤其那松林梁和城墙咀,景致迷人,是儿时伙伴放牛游乐的天堂。庙塄干、水沟里、家夹塄、大地坪等地,塄坎坡地之上,庄稼繁茂,菜畦葱郁。若逢雨水充沛、风调雨顺之年,家家户户仓满囤实,尽享丰收之喜。

  山背村的过往,亦是窦氏一族的兴衰变迁史。追溯至二百余年前,窦氏先祖为谋生计、育子嗣,从十多公里外的秦峪庙下村启程,沿着大峪沟蜿蜒而上,途经羊古堆、飞檐地,翻越坪塔山梁,眼前豁然出现一处泉水潺潺、地塄错落、林木葱茏且阳光充沛。其地势优越,下山可抵西固城、岷州城,后退能至雨坪里、大草川。初至时,先祖们搭建草房茅庵,开启了开荒耕种、饲养禽畜的艰辛历程,岁月流转,他们伐木备料,修筑房屋,从此定居扎根,繁衍生息,至今窦氏家族已在这片土地上传承十二代,人口达二百余众。

  我家老宅位于村子中心的“窦家街”。村内房屋鳞次栉比,巷道纵横交错,邻里往来既可走巷道,也能从房顶穿行,族中有事,只需在房顶高声呼喊,便能迅速传遍。山背村,背倚罗湾青山,面朝岷江碧水,左临松林梁,右傍郎儿坡,钟灵毓秀,福泽深厚。

  村民的饮食,以小麦、玉米为主,洋芋更是每餐必备。家常美食有鸡蛋臊子面、玉米面馓饭,炒菜米饭则较为稀缺,牛羊鸡肉更是难得一见。家家户户自酿的青稞罐罐酒和小麦柿子酒,风味纯正,常饮可生津解渴、延年益寿、养胃保健、养颜生发。其中,旱烟叶声名远扬,色泽金黄,口感醇厚绵柔,畅销于岷县、临洮、兰州等地,岷县人将山背的烟叶贩子称作“西固家”“蒲篮客”。

  鸡蛋臊子面,这道家乡的传统面食,即便年过半百,仍令我魂牵梦萦。其做法颇为讲究:先将腊月熬制的大肉臊子用清油炒热化开,加入切好的小豆腐块、小洋芋块和葱蒜煸炒至熟,再添水煮沸,打入几个荷包蛋,待鸡蛋成型,放入食盐、花椒面等调料,最后加入酸菜,顿时香气四溢,一锅美味的鸡蛋臊子汤便大功告成。煮好劲道的手擀面,浇上臊子汤,吃上一两碗,爽滑劲道的面条搭配鲜香热乎的汤汁,暖身又养胃,令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历经百年传承,备受乡人喜爱。

  青稞罐罐酒,据史料记载,其酿造工艺可追溯至宋代,传承近千年。酿造时,先将晒好的青稞去除秕谷与杂物,倒入沸腾的大锅慢煮,火候把控至关重要,需确保青稞颗粒不焦煳粘锅。煮熟后摊于大蒲篮散热,冷却后拌入麦麸曲子,捂上三至五天,待略有酒味,便装入酒缸,缸口以石板封盖,黄泥密封,防止漏气。半年之后,开封即可饮用。逢年过节,用以孝敬长辈、款待贵客。将发酵好的酒醅舀入铝罐或土罐,加水放糖,置于火塘旁煮沸,刹那间酒香四溢。插入竹筒,三声鸡鸣过后,饮者面色微醺,双颊泛红,亲情友情在酒香中升温,齿颊留香,回味悠长,令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寒冬时节,家乡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除了暖煦的阳光和皑皑白雪,更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息。腊八节后,“咚咚咚”的声响此起彼伏,那是石杵在石臼中捣碎辣椒和花椒的声音,可谓“家家户户砸椒声”。伴随着节奏均匀、有力的捣锤声,花椒的麻香与辣椒的辛香扑鼻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热辣辣的气息,年味也在这声声撞击中愈发浓郁。

  那时,冬季鲜蔬匮乏,家家都备有直径二尺左右的大缸或木桶腌制酸菜,以替代食醋,供两三个月食用。下饭的咸菜有韭菜缸和包菜大蒜缸。临近年关,才会在赶集时购置些许大白菜、豆腐、粉条、木耳等食材,储备过年,正月十五过后便所剩无几。一年到头,大缸里的酸菜和咸菜成为餐桌上的常客,陪伴着家人度过岁岁年年。即便如今身处城市,我依然沿用家乡的手艺腌制一小罐韭菜咸菜和酸菜,品尝着熟悉的味道,慰藉着浓浓的乡愁。

  腊八节后杀年猪,堪称冬季最热闹的盛事。奶奶辛苦饲养一年多的肥猪,在选定的吉日里,由村里的屠夫操刀,“二师兄”便完成了它的使命。杀猪匠围着吊起的肥猪打量,估算着这头猪足有三百七八十斤,肥膘厚达四指。有人高声赞叹:“大娘,您这猪养得真好,厢油都有三十多斤呢!”奶奶闻言,脸上笑开了花,说道:“这下全家人一年的饭菜都不缺油水咯。”宰杀猪后,蒸上血馍馍,煮好肥肉肝子,傍晚时分,我便提着小笼子,穿梭于全村的巷道,给族中长辈送上一份猪肉、猪肝、猪肺和血馍,而将猪心敬献给长辈,是最高的礼遇。

  家乡的黑枣树、白杨树、老槐树等,历经百年风雨,依然枝繁叶茂,傲然挺立,它们扎根大地,与苍穹低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那些亲切的地名,如大地坪、菜台坪、松林梁等,至今仍能脱口而出,熟悉而温暖。山间的羊肠小道、峭壁石崖,都深深印刻在心底,成为心中永远的牵挂,乡愁如影随形,时常萦绕梦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每当念及此诗,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感慨,仿若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