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鹏
前一阵子,远在万里之外的妹妹打来电话,告诉我想家了,也想老家了,一个电话,勾起了我对故乡的牵挂。
我的故乡在鲁西北平原的小清河畔,亘古向海的河流淌过这片沃野,也流过我的心田。只有童时暂短的小居,离开故乡,到现在已有半个世纪了,但那份浓浓的乡愁如影如随,就像孩子世界里的母亲,日日夜夜地想念,想念。
我生长在他乡,孩提时,跟着爸爸换防的部队,从长山要塞来到黄海之滨的一座小城。那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无奈的他们只好把我们兄妹送回老家,寄居在奶奶家。妈妈回乡送别时,我和妹妹无数次扑向妈妈的怀抱,撕扯着衣襟,嚎啕大哭,挣脱时,我挥动着小手跟着妈妈跑了很远。妈妈曾向我提及过那一幕,并说,初为人母,这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离别。离开妈妈的怀抱,转身于故乡的怀抱。从此,我有了一段乡愁的肇始。
或许是年龄太小,故乡的影像留在记忆里寥寥。只记得低矮的茅草房,坑洼的泥巴路,风箱鼓打的响声,灶火吡叭的红苗,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傍晚檐下的归燕。虽然贫瘠,如果在这诗情画意里映入一个人物,那一定是我的奶奶。每当夜晚灯盏初上,油灯如豆的影阔下,围在奶奶身边,问这道那,谈天说地,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鹊桥上还能走人?引得我眨巴着小眼如同夜空里的星星。我的记忆中,只剩下奶奶粗糙的双手和殷殷的眼神,奶奶生前不曾留下照片,这是乡愁里最大的遗憾。
奶奶是小脚女人,没有什么文化,知晓农事,熟谙家务,懂得的是人情世故,一辈子与事无争,心地善良。在省城工作的王伯伯,当过家乡的县长,是爸爸的至交,两家常有走动,曾向我讲述过他人生至暗时奶奶对他的好。
上个世纪60年代末,王伯伯被错误地评判,下放到农村接受劳动教育,由于奶奶是军属,政治上可靠,伯伯被分配到了奶奶家。奶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觉得伯伯是个受了委屈的人,不能落井下石亏待一个异乡人。奶奶从来不让他下地干重体力活,叔叔们承担了全部的农事。有一次,爸爸从部队向家里寄来一小袋子海米,吃饭时奶奶每天给伯伯碗里放上几粒,几个叔叔只有偶尔尝尝鲜,这一小袋子海米伯伯吃了整整一年。
每每说到这个事,伯伯总是眼睛噙着泪花。后来,伯伯平反,履职家乡的县长,奶奶约法三章,不让叔叔们到县城找伯伯谋差事。并说,做了点事,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奶奶英年早逝,出殡那天,王伯伯亲自到奶奶家吊唁。一个农村老太太的逝去,得到如此殊荣,是对奶奶一生与人为善的最大褒奖。我想,我与妹妹的福报,不是得意于奶奶的善良吗。莫争莫抢,待人真诚,我一直也在告诫自己。
在故乡呆了一年,原打算是长住的,有一次妈妈回乡省亲,见妹妹头发上长满了虱子,不忍心我们在乡下的遭罪,又把我们带回了县城。从此,我再少有返回故乡。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奶奶生前曾告诉爸爸,没事不要往家跑,把路费省下。奶奶的心事,是叔叔们还没有盖上婚房呀。在我少年时代,我没有回故乡过年的经历,记忆里都是部队大院的年。但是,从父母的支言片语中,我隐隐感觉到故乡对一个人的意义,故乡的烙印,像春蚕作茧,紧紧地包裹着自己,从小到大也没有游离在我身体之外。
最近的一次回故乡,是20多年前我带着儿子回去,那里不也是儿子的故乡吗,是我们父子心灵深处共同的原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一畦畦麦浪发出拔节的声音,林间的小溪汩汩地欢唱,阳光照在乡亲们黝黑幸福的脸庞上,连90多岁的爷爷也早已笑成了一朵花,这是爷爷第一次见到他的重孙。热情的姑姑送我一大包棉花,说是回去做几床被子。现在,家里沙发上有一块搭腿的小棉被,是妈妈用故乡的棉花缝纫的,至今也舍不得丢,我想,棉被里有母爱也有乡愁,我要好好地珍藏着。
如今,我们兄妹还有孩子们散居在天南海北,故乡或许渐行渐远,但乡愁愈发浓烈。记得住家的方向,留得住乡愁,那是我心灵的港湾,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远方的家,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