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菜馆里的文人青岛

青岛早报 2023年02月25日 薛原

旧时天津路街景。

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

位于中山路的英记楼,后来与“亨得利钟表店”合并。

  ■ 薛原

  写下这个题目,想起一件往事:1999年秋天,去广东肇庆参加一个笔会。到了第三天,早餐时有一位老兄面对着一排各种各样的米粥桶回身找工作人员嚷嚷说,能不能提供一碗白米粥,自己的要求不高,就是一碗干干净净的白米粥,为什么熬粥要加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话引来我们一片笑声。粤式早餐的丰盛不用我多言,米粥更是丰富多彩,但是,唯独没有我们北方人习惯喝的干干净净不掺杂其他内容的大米粥。而一碗白米粥对于我们来说,就像王蒙的那篇小说的题目“坚硬的稀粥”。也就是这些年,我才习惯了喝皮蛋瘦肉粥之类,但更多还是喜欢喝一碗单纯干净的大米粥。

  粤菜北渐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记忆

  青岛的粤菜酒店,在我印象里就是上世纪90年代位于大学路和金口路交会的东方饭店的粤式早茶,那在当时不说唯一也是影响最大的一家粤式早茶。东方饭店早已经拆掉了,现在原址据说要打造成一个反映老城现代文化风景的标志景观,走过那里往往会想起当年的东方饭店和里面的粤式早茶。其实,青岛的粤菜在现代历史上曾有过高光的时期,而已经成为今天青岛城市文化历史风景的现代文人们更是给当年的青岛粤菜馆留下了许多文字记录和文人轶事,当年青岛的粤菜馆也是周松芳的《粤菜北渐记》一书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章内容。

  《粤菜北渐记》一书系周松芳对粤菜在现代历史上由南向北“北渐之情状”的专题梳理,他主要是从当年的文人日记、报刊文章和史料里寻找“粤菜北渐”的记录,而且“不乏文人学者、政商名流之轶事”,还是一部可读性与史料性兼具的粤菜生活史。作为一名文史学者,周松芳还是专栏作家,撰写饮食、服饰、风月等历史文化专栏,著有《岭南饕餮:广东饮膳九章》《饮食西游记:晚清民国海外中餐馆的历史与文化》等。对于他撰写的这本新书,唐吟方评价说:周松芳的《粤菜北渐记》中,史料的运用几乎是“手挥五弦”,但是在推理和结论时,周松芳的笔是节制的。这种开放的态度,让读者在阅读史料时,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侦探家”。也就是说,周松芳的写作,特色就是用材料说话,让读者在历史材料的梳理和铺陈中,得出自己的答案。

  有迹可循

  上世纪30年代岛城粤菜繁盛

  正是从周松芳的这本《粤菜北渐记》中,我看到上世纪30年代青岛的粤菜馆的繁盛和那时文人们的生活场景。关于上世纪30年代青岛的饭馆和文人们的生活,其实在许多现代作家的记录或回忆里留下了很多翔实的文字,譬如梁实秋等人晚年对青岛的回忆等,记录最典型的就是当时国立青岛大学,也就是稍后更名的国立山东大学的教授们,以杨振声、赵太侔等为中心,尤其是所谓的“酒中八仙”的轶事,而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在“顺兴楼”饭庄的聚餐。

  当时青岛的一流饭馆,主要有:顺兴楼、聚福楼、春和楼、大华饭店、公记楼、英记酒楼等,主要集中在中山路一带。现在,在青岛中山路上仍然还存留的只有老字号的“春和楼”,别的都已消逝在历史深处。前些日子,还有一位本地高校的学者,来问是否知道当年顺兴楼的具体位置。因为当年杨振声、赵太侔、闻一多、梁实秋等去的最多的就是顺兴楼。顺兴楼和春和楼一样,都是鲁菜馆,而关于当年的粤菜馆,周松芳依据史料和当时报刊刊载的消息、广告等还原厘清了青岛上世纪30年代的粤菜馆的面貌。

  名流汇集

  粤菜馆跻身“十大名楼”

  周松芳依据时任青岛大学(山东大学)文理学院院长黄际遇的日记,钩沉出在当时青岛的十余家一流菜馆中,粤菜馆就有英记酒楼和公记楼等。黄际遇在当时的青岛教授圈里,是核心人物之一,他曾留学日美,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数学硕士学位,用周松芳的话说,黄际遇是一位文理兼修的数学家,而且还热衷交际,经常与友朋同人及广东同乡到这些本地一流的酒店聚餐,尤其喜欢到粤菜馆。从他1932年夏季的日记里,就不难看出他时常与友朋在粤菜馆公记楼聚饮的场景,与他同席者有赵太侔、梁实秋、蒋梦麟夫妇等,日记里还记录了畅饮的情景,例如:“晚随同人痛饮公记楼”“晚往公记楼小饮”等。

  从周松芳的叙述里,可以领略昔日青岛粤菜馆的盛景,譬如说位于青岛中山路、高密路黄金地段的英记酒楼,是一栋二层楼房,楼下是散客,楼上则为雅座单间。这里也是青岛最早供应叉烧包、大鸡包、粤式粽子、鸡粥、鱼片粥等粤式早茶的饭店。店里的厨师来自广东,在当时的青岛“十大名楼”中,英记酒楼虽然面积最小,但名气很大,饕客中还有客居青岛的康有为。

  康有为与英记酒楼还留下一段公案:1927年初春,康有为在上海度过七十寿辰后,于1927年3月18日回到青岛,于3月30日在英记酒楼参加宴会。却不料意外发生了——康有为在饭局上就突然腹痛,未终席就不得不回家了,次日就病逝了。应该说,这也多多少少影响了英记酒楼的声誉,故几年之后就换了主人,周松芳援引当时报刊上刊载的英记酒楼转手的广告解读说。

  粤菜之盛

  “酒中八仙”中意广东“颜色”

  当时青岛的粤菜馆还有位于潍县路上的广安楼、广聚楼,还有芝罘路上的粤来馆等。这也都还是在中山路周边地带。周松芳引黄际遇日记的记录,说明粤菜馆的一时之盛:黄际遇在1934年7月10日的日记里说,当晚他们夜饮芝罘路上的粤来馆,“入座者半系酒徒,大学健饮之名几闻全国云”。

  跻身这帮“酒徒”之列的梁实秋,在后来写的“忆青岛旧游”里描写了这帮“酒徒”何以“名闻全国”:从1930年至1934年间,在青岛大学(山东大学),他与一些共事的朋友时常一起宴饮作乐,酒酣耳熟时,仿效前贤,以“八仙”自况。梁实秋说,这一群酒徒的成员其实并不固定,四年之中也有变化,最初是闻一多酒后环顾座上共有八人,就说“我们是酒中八仙”。这八个人里就有时任青岛大学校长的杨振声、赵太侔、闻一多、黄际遇、方令孺和梁实秋等。这些人也给青岛留下了传说至今的轶事和疑问,譬如闻一多与方令孺、赵太侔与俞珊……

  周松芳引当年报刊上关于青岛粤菜馆的记录以说明粤菜馆之盛:1935年有一位广东人在报纸上写文章介绍青岛的粤菜馆,先说中山路上的英记楼是青岛粤菜馆最老的一间,“居然能跟着时代而踏上青岛第一流酒馆之列,这不能不算是我们广东人的颜色”;紧接着又介绍一家新开的粤菜馆也够“威水”:“二年前增加了一间福禄寿岭南酒家,地点在中山路上的一间影戏院的隔壁,兼营早市……”

  在1935年4月间,德县路上又增加一家粤菜馆“陶然酒家”,从中山路上就可以望见“陶然酒家”的招牌,其营业性质和“岭南”相符,“惟早上之点心,则比岭南略佳”。不用再多引证,也就是说,这些被当时人所记录下来的粤菜馆,至少就有七八家之多,其中两家还位列一等。对此,周松芳感叹说:这在当时不过二三十万人的青岛,作为外地菜馆,占比已经非常高了。是的,即便作为今天的青岛人,我不得不承认,我找不出这么多的粤菜馆。

  图为本报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