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波

　　《桃源梦》是燕齐倦游客于1917年在民权出版部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这是第一部以青岛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也是第一部提到琴岛的历史文献。作品出版已一百多年，给读者留下诸多待解之谜。

　　首先是作者之谜。

　　“燕齐倦游客”是谁？查阅相关材料，《桃源梦》的作者一般只能确认为“应该是一个在德占青岛生活过并且对寓青清朝遗臣比较熟悉的人”，或者是辛亥革命后逃到青岛颐养天年的逊清遗老中的一位。此外，能够捕捉到的作者信息，一是所用笔名“燕齐倦游客”，透露出此人可能与燕、齐之地相关联，也可能是曾经往来于北京、天津与青岛之间的文化人。二是该书的几篇题序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劫余老人”所题的“序二”说：“余于光绪甲午奉召陛见，识倦游客于松禅相国座中，维时一翩翩佳公子也。二十余年，足遍中原，数相遇，丙辰正月，余来沪视二子，复与客遇，索其为文，因读其《桃源梦》稿并赘数言。”“光绪甲午”即1894年，松禅相国即翁同龢。能成为军机大臣翁同龢的座上客，可见此人出身非同一般。在目前国内相关数据库中无法查询到“燕齐倦游客”的其他作品，因此难以判断此人仅写过这一部作品还是另有其他笔名。

　　其次是小说类型之谜。

　　1917年7月上海民权出版部出版《桃源梦》时，在正文书名前将其标注为“时事小说”，书中的几篇赠序几乎都将其认定为“官场小说”。1984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芮和师等编的《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中，在“鸳鸯蝴蝶派小说目录”中收录了《桃源梦》，并认为这是一部“社会小说”。

　　《桃源梦》不是“官场小说”。小说虽然写了大批流亡青岛的前清官员，但这些人物都是逊清遗老，辛亥革命后逃到青岛做起了寓公，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作品所叙述的事件，多以寓公在青岛的私人活动为主，极少写到他们在官场中的活动。即使写到琴岛本地的官员，也很少涉及官场。可以说，这部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不同，而是落脚于社会现实，以表现一般社会现象和生活为主，将芸芸众生及其具有原生态特征的人间万象纳入其中，在描写那些退出官场的遗老和其他各色人物的同时，致力于表现社会情形，表现民间生活的复杂形态。

　　《桃源梦》也是“时事小说”。时事小说是指具有一定的新闻性、通俗性、真实性、政治性和轰动性的小说文体。《桃源梦》所写的某国占领琴岛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近二十年社会生活，其中的地点、人物与现实生活中的地点、人物多有一致，在叙事的真实性、通俗性和政治性等方面表现出了时事小说的文体特点。但小说中的人与事在新闻性方面并不突出，无论某国占领琴岛，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无论慈禧病亡，还是组织蝴蝶会，都不具备新闻效应。在叙事方式上也与新闻小说相去甚远，《桃源梦》写的是远离社会政治的“桃源世界”，是不同人物在桃源世界或寻求桃源胜景时的一般心态与人情世故，虽有社会现实意义，却与新闻小说的叙事方式有一定距离。

　　《桃源梦》应为 “社会小说”。社会小说是以社会生活为叙事，注重广阔的社会背景，关注普遍的社会问题，探讨社会发展及其趋向。它与政治小说密切相关，但又有别于政治小说。政治小说更关注社会发展的政治问题，诸如政党团体、国运政体、政治思想、官场形态等等，而社会小说更关注社会生活的一般状态，将人间世情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社会小说具有明显的暴露与批判倾向，题材范围和表现形态更加多样化。《桃源梦》以新兴城市琴岛（青岛）为题材背景，写的是居住在琴岛的皇亲国戚、外国人、平民百姓、三教九流，琴岛城市的各类人物几乎都出现在其中；小说既写世界大战、国与国之间的争端，也写贩夫走卒、市俗生活中的矛盾与吵闹，既写修铁路办学校兴公司建企业，也写偷情逛青楼听京戏办舞会，一座新兴城市的各色人等，现实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围绕着琴岛大小鲍岛以及大马路和沿海一线逐一展开，这里有中国传统的生活习俗，也有外来的生活方式，虽然故事有些零乱，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写出了琴岛社会的实情。正如小说结尾所写：“世之君子，当作一篇谎话看也可，当做一篇实在事看也无不可。”《桃源梦》是虚构，也是写实，或者说是以文学艺术的方式表现了社会现实，因而称之为“社会小说”更接近实际情况。

　　再次是“桃源”之谜。

　　“桃源”一词最早出现在《桃源梦》第三回“败官兴首卜源居”，原洋务局总办顺忠德因为修建天津铁路大捞一把，后来被查，感觉“官场是不能混啦，想找个地方躲骂”。想到琴澳是某国租界，可以借此做自己的桃源世界，享受清静的生活。随后学部员外郎姜垓等各类人物也在琴岛寻找到理想的栖身之地。第六回进一步阐述了桃源的含义。定林听了几位避世者的意见之后说：“‘桃源’二字，必叫局外人说起，方能显着我们高不可攀。越显着高不可攀，才越有人来攀。所以此处谓为‘桃源’，也可谓为‘太公游钓之乡’亦无不可。”如何在桃源之地享清福？枚式若的倡议是约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一个蝴蝶会，饮酒作诗，抒情展意，以不负此美景良辰。这段叙述写出了逃出京城的寓公们在琴岛做起了桃源梦，把琴岛视为幻想中的优美、自由之地。但桃源又不限于这种境地，桃源带着古代读书人的理想，寄托了“局内人”相互联系，组织蝴蝶会，甚至实业公司，能够开拓出新的人生境界。

　　当然，《桃源梦》的美学价值与社会认知价值，已经在叙事中得到了比较集中的体现，其文献价值也已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得到一定显示。

　　作者简介：周海波，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