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自放
正在上映的电影《人生大事》猛一看题材非常窄众，却在这个相对冷清的暑期档，取得了十多亿的票房，直逼上2022年电影票房前三，这是值得探讨的事情。这部看起来比较窄众的影片，讲述了殡葬师莫三妹在刑满释放不久后的一次出殡中，遇到了孤儿武小文，小文的出现，意外地改变了他对职业和生活的态度。
既然是华语电影难得一见的殡葬题材电影，《人生大事》难免被拿来同享誉世界的日本同题材影片《入殓师》做对比。除了题材相同，《人生大事》《入殓师》相同的地方还在于，都以这一题材表达了人的生死观。两者在人物关系上也有类似，主人公都同父亲有一些隔阂，父子的和解，都来自最后主人公为父亲入殓，含蓄隐忍的东方文化，在《人生大事》和《入殓师》中都被集中表现了出来。
《人生大事》的独特之处，在于放大了殡葬师莫三妹和孤儿小文的纠葛，让主人公与一个儿童成为故事的主线，实际上是巧妙地将殡葬这一主题放到了儿童的视野里，这是《人生大事》最为主要的设置，也体现了导演对这一题材最核心的认识。
《人生大事》中，殡葬师被比喻成“种星星的人”，影片导演刘江江解释说，这是因为影片采用了儿童视角，“‘种星星的人’是小文的话，也是我们的感觉。我小时候就听我奶奶说，地上少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中间在做这个事情的摆渡者，就是从事殡葬行业的人，所以‘种星星的人’是这么来的。”
关于“种星星的人”这样的表述，影片有两个核心情节。其一，莫三妹“残忍”地告诉小文，烟囱冒出的青烟就是姥姥，小文又在学校告诉老师，“爸爸”莫三妹是在天上种星星的人。其二，莫三妹的父亲一生从事殡葬行业，父子之间有隔阂。父亲去世后，莫三妹亲手为父亲入殓，骨灰装在奶粉罐子里，父亲给他留下了“最后一道题”，替无数人安排过体面后事的父亲，让莫三妹选择一种仪式为父亲下葬。最终，莫三妹想到了将其骨灰放进烟花，放上天空的办法。在烟花绽放的一刹那，莫三妹和父亲彻底和解。
烟囱里的青烟和绽放的烟花，形成了很好的呼应，代表了《人生大事》的生死观。“人生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这样的话说起来非常沉重。而在《人生大事》的表述里，死亡被以青烟、烟花的形式呈现，这让影片在表达殡葬这一题材时尽量看起来轻松，甚至有点浪漫。这种轻松浪漫的表述，应该就是《人生大事》的有意为之，这从影片的英文片名就可以看得出来。《人生大事》的英文片名是“Lighting up the Stars”，直译过来就是“点亮满天繁星”，这个英文片名，比较直观地体现了影片想要表达的意境。
相对沉重的殡葬题材，与《人生大事》相对轻松甚至浪漫的呈现方式好像不搭，但了解了影片导演刘江江的成长经历，就会发现这种呈现并不违和，甚至是对我们自身文化传统的忠实表达。刘江江在冀南的农村长大，爷爷和大爷都是木匠，偶尔会帮村里的人做棺材、操办丧事。小时候，刘江江家院子里就摆满了榆柳、桑槐、松木、柏木的各种棺材。十里八村谁家有丧事，刘江江的爷爷会去帮忙，因此刘江江对丧事即殡葬行业从小有感官的认识。在冀南方言中，人去世叫“大了”，事了拂衣去的那个“了”。一个“了”字，体现了一种对于去世的通达的表述。刘江江小时候对葬礼的认识，就是有机会看电影、看舞台表演，这些都是相对轻松、浪漫的丧事民俗形式。
小时候对殡葬行业的认识，以及长大后在电视台做了十多年农村栏目的经历，让刘江江积累了殡葬行业相当多的素材。作为平遥电影节创投项目的电影《人生大事》，最初的片名叫《上天堂》，故事背景也是华北地区的丧葬文化，只不过在找拍摄地时选择了南方。有故事的刘江江，决定了《人生大事》对于殡葬相对通达、轻松甚至浪漫的表达，比如影片中的活人葬礼。刘江江说：“中国人葬礼上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治愈活着的人。”影片中给活人办葬礼这样看似荒唐的设定，其实是刘江江了解到的真实例子。有个老爷子终身未娶，孤身一人，他特别想看看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样，就用积蓄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这个看似闹剧的情节，其实也回到影片的主题，也是站在死亡终点，回溯你的人生应该怎么过得更有意义、你应该珍惜什么。
当然，将殡葬题材的某些环节表现得相对轻松，将严肃宏大的命题处理得相对轻巧，不仅仅需要幽默的桥段，也需要生活中真实的“悲”。在《人生大事》中，莫三妹和小文的处境都很困难。刑满释放的莫三妹从事殡葬一条龙服务，职业属性导致他需要承受种种偏见。
而小文失去了外婆，成了孤儿。幽默包裹下的悲，是《人生大事》的底色，轻松与幽默，只是影片诸多外衣的一种。
电影的片尾曲《种星星的人》改编自歌曲《送别》，由著名音乐人赵照改编词曲兼制作人，饰演莫三妹的朱一龙与饰演小文的杨恩又携手献唱，歌曲与影片的英文片名“Lighting up the Stars”相互呼应，表达了人们对生死相隔的亲人最浪漫化的怀念。歌曲从孩童视角出发，将殡葬师比喻成“种星星的人”，一改人们对殡葬从业者的刻板印象，突显出该片正视死亡、珍惜生活的积极含义。
作者简介：倪自放，资深媒体人，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