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是曾凭借《世间已无陈金芳》获“鲁奖”的石一枫的近作。此前,他的《红旗下的果儿》《营救麦克白》《借命而生》也获得过奖项。其过硬的语言功底和嬉皮式行文方式也被誉为王朔京派文学的接班人。 《半张脸》很好理解,因为疫情防控,人们戴上口罩,只露出了半张脸。故事的“由头”,正是两个误打误撞的半张脸。
夜晚,在古镇的酒吧街,单眼皮男生邂逅双眼皮女生,因为一段“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真的是你”的对话展开了奇特经历。
疫情从爆发至目前,已经伴随我们度过了两年时间。半张脸是所有人在公共场合的“标配”,疫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影响着人与人之间的面对面沟通。全貌示人渐渐减少,半脸相对成为必要的礼节。但也因此产生了诸多生活上的“不便”,比如认错人。单眼皮男生把滑腻的一句“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作为投石问路、调侃撩骚的惯用伎俩,也并不期待能够得到继续下去的回应。没想到对方说:“真的是你? ”这个夜晚由此变得不平静。人是喜欢猎奇的动物,对未知事物在基因中便植有探索的精神。陌生人之间擦肩而过本不会产生交集,但若有一方改变了航道,那必然会擦碰出难以预料的火花。特别是在“仅能以半张脸示人的时期”,这份期待更成了故事推进的动力。
双眼皮女生接住了单眼皮的男生的话头,但也规定了不能摘下口罩,因为她和师哥之前约定过“再也不见”。当女生不断陈述过往,男生不断猜测拼凑,发现“对接错误”后,要想抽身已经很难,“单眼皮男人仿佛看到两条缠绕在一处的曲线,原本越来越近几乎重叠,突然间却往相反的方向滑去”,但如果现在抽身挑明,未免会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变态”,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扮演起女生所谓的“师哥”。而当男生发现女生手机上那款“说出秘密的一百万种方法”的软件后,“单眼皮男人瘫在沙发里,诡异地笑了一声。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故弄玄虚的网上游戏。多幼稚啊,几乎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所能理解的。但他确实被激活了。像个开关咔嗒响了一声,他的酒也醒了,脑子里一派澄明”,他竟然也成了陌生人寻找的“树洞”,成了别人“绝不会造成麻烦”的倾吐对象。
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会不断认识一些人,也会不断遗忘某些人。奇特的经历是,总有些特定的角色,他们似乎天生具有共性的因素,也会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阴差阳错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受到时空扭曲的影响,又像是造物主在调皮地开着玩笑。就像文中提到的单眼皮男生,“他匆匆忙忙见过太多的人,却与其中的大多数再未发生什么交集。他们变成了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抽屉底部的一张名片,或者社交软件上永不互动的一个好友。这是他的生活状态所决定的,也可以说,与今天人们的普遍状态相关。我们活得兵荒马乱,天知道哪个回合就被取了首级”,不确定性的存在才是我们生活的常态,也因为疫情发生,这份不确定性陡然提升,不因每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却在极大地影响着每个人。
《半张脸》是疫情发生以来引人注目的优秀短篇小说之一。石一枫凭借娴熟的语言控制能力,将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描画得引人入胜,用“那件事”的若隐若现牵引着读者的好奇。而半张脸的隐喻也反映出当下环境中人们普遍存在的窘迫,何止是只有半张脸示人,我们的内心真实境况又岂敢和盘托出。“人心隔肚皮”是一句老话,现在戴了口罩,无疑是给“面具”又加了层模糊的滤镜。当然,事物总有两面性,如小说中所说,因为戴上了口罩,就算见到熟人也可以“熟视无睹”。
小说揭示的荒诞不止于此,还有普遍缺乏的仪式感。大家都在与时间赛跑,奔波在“挣命”也即“耗命”的路上,似乎无法顾及仪式问题。但集束式发展所带来的仪式感缺失确实是一个无法回避也无法绕过的问题,不能不引起思考。漫画家蔡志忠曾说,人的问题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而最重要的是思考。如果不思考,那一切的努力都将不过是在沿着某些特定的轨迹做重复运动。
“半缘修道半缘君”出自唐代元稹的《离思五首》,前半句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大意是“即使身处万花丛中,我也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这首诗是元稹悼念妻子所作,传递出的价值观却与《半张脸》所要传递的深意暗合。
为人的“修行”从一出生便已开始,社会就是我们天然的修炼场,诗中的这个“君”,如果放在《半张脸》中理解,并不特指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所有造成现在结果的无数个“因”,是构成我们生命线的无数个“点”。生活的车轮不会停滞,我们不得不在路上思考,透过“半张脸”甚至是一双眼睛,看向不确定的未来。我们度过了旧的一天,然后换上了新的半张脸,继续前行。
作者简介:王国梁,青岛文学编辑。扫码关注“文化靑島”